物华机械厂单身宿舍一零二房。
进门的右边第一个床铺是傅友根的床铺。床上摆着崭新的毛选一至四卷。
李文和林其都不理解,这个大学生有点怪异,企业管理的书不买,自己的专业书不买,小说不买,邓选不买,偏偏买毛选。
“你是毛派?”林其开玩笑道。
“我没有什么派。”正在整理书籍的傅友根答道。
“这些过时的书有什么用?”林其继续不解的问。
“我就喜欢哲学。主席能够把难懂的哲学用普通老百姓能够读懂的语言表达出来,比马克思、恩格斯的书容易看多了!”傅友根侃侃而谈,“主席既懂战略也懂战术,我们这个工厂缺乏战略思想,我想进一步读懂主席的书!”
“哦,不简单!”林其伸出大拇指,笑了笑,转身走出了寝室。
傅友根想起了参加高考那年的事。
期末考试的时候,傅友根答对了所有历史考试的题目,历史老师只给了他七十分,让他在班级的排名第三十一名,如果历史老师给他满分,他在班级将排名前十。他一气之下就跑到历史老师住所问个究竟。
“老师,您看,我所有的得分点都答对了啊,您为什么没有给分呢?”傅友根拿着老师公布的标准答案和自己的答卷给老师看,并且把计分点一一标注了起来。
董文章老师扫视了一眼傅友根的试卷,皱起眉头,淡淡的说,“谁叫你的字写得这么潦草呢?!”
“哦,我知道了,谢谢啊!”傅友根马上从老师手里收回试卷,头也不回的走了。
傅友根一路走一路想,“老师提醒得对。如果这不是期末考试而是高考,如果这个老师不是董文章老师而是高考阅卷老师,他们的观点一致,觉得太潦草就不给我一分,那我不是前功尽弃吗?我的目标是高考,眼前的排名有那么重要吗?我从现在起,最重要的事情是把字写端正,千万不要因为字迹潦草而失分!”
那年高考,傅友根的字写得特别工整,他因此考上大学了。进入大学以后,他第一个写信给董文章老师,感谢他那次没有给他高分反而成就了他的高考。
傅友根现在再回想这件事,觉得自己很有战略眼光。战术是看眼前,而战略是看长远。如果他当年缠着老师给他加分,也许做得到,他因此上了前十名的光荣榜,他的战术是成功了。但他可能因此洋洋得意,继续潦草写字,到了高考分数出来,发现分数不对,他能去找谁加分呢?正因为他看得长远,不只是历史分数提高了,其他功课也汲取了教训,分数也提高了,他才考上了本科院校。可见,重视战略有多么重要!
傅友根还想起另外一件事。
一九八六年预考后第一天,傅友根和同寝室的一个理科生牛杰一起出去散步,他们走到学校后山一块油茶林里,便在草地上盘腿而坐。
“牛杰,这次预考,你的政治打了多少分?”傅友根问。
“九十九分!你呢?”牛杰说。
“也是九十九分!”傅友根回答。
“没想到政治给这么高的分数吧?”牛杰笑着说。
“你觉得我们还有没有必要在政治课上再下功夫?”傅友根又问牛杰。
“我看没有必要了,高考政治没有几个高分的,从往年的情况看,七十分就是最高分了,在这个上面花时间不值得。不如把时间放在语数外!”牛杰说。
“嗯!”傅友根应付了一句。但此时傅友根内心的真实想法是,“现在我们的分数是一样的,你不复习,我就来复习一下,等高考分数出来,我想看看我们的分数有没有差距!”
傅友根于是抽出一个星期的晚自习时间,又把所有的哲学概念背了一遍,直到他认为已经滚瓜烂熟的程度。
那年高考,有五道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不定项选择题,每题五分。全部选对得五分,不选一个不得分,少选一个或多选一个倒扣分。傅友根因为概念背得熟,五道题全对,得了二十五分。牛杰五道题错了四道题,不但没有得分,而且倒扣了十五分。他和牛杰的政治课分数由九十九比九十九,变成了八十五比五十九。牛杰因此失去了当年考上大学的机会。
当牛杰没有考上大学的消息传到傅友根的耳朵里,傅友根心里很是自责,他觉得自己对待朋友不够坦诚,没有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只是“嗯”了一声。如果他给牛杰上一堂课,叫他复习一下,也许牛杰就考上大学了。当然,牛杰有牛杰的想法,就算他说出来,牛杰也不见得听他的。
傅友根现在想起这件事,又把他的战略思想联系起来。他觉得战略思想就是预见未来。牛杰当时看到的只是眼前的九十九分,没有考虑未来高考的时候可能出现的难题要如何应对,没有战略眼光。而他傅友根则不然,他不只是看到眼前的分数,还能未雨绸缪,战略思想显然高人一筹。
傅友根觉得自己之所以有战略思想,是因为他从小爱思考,喜欢哲学。那年高考,他的哲学就是全水仙县第一名。就是进了大学,他仍然喜欢哲学,他觉得哲学使人聪明,文学使人有情调。
傅友根开始阅读毛选,他被主席的文采所吸引,他恍惚听到伟人在演讲。他觉得,主席的语言朴实生动,哲理丰富,把深刻的哲学思想用平易近人的语言表达出来,很有感染力,让人回肠荡气,充满力量,难怪那么多仁人志士在大革命失败以后仍然不失斗志,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傅友根决定在写作上模仿主席,以后在会议上发言也模仿主席。
傅友根来到物华机械厂已经半个月了。他的心态慢慢调整过来了。他又想起了老姑妈、表姑、傅练文老师、龚欣老师,还有他自己的爸爸妈妈。他一个人来到这里,除了老姑妈和表姑,谁也不知道。说不定他们还在为他操心呢,他应该给他们写信。
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傅友根找到笔和纸,乘林其和李文不在寝室,他坐到李文的办公桌前开始写信。
第一封信,他写给老姑妈和表姑。他感谢她们在大学期间给予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特别感谢她们在毕业分配时做的大量工作。为了不刺激老姑妈,他按照表姑的说法,是由于自己必须服从组织的分配,他不得已到了物华机械厂。他告诉她们,这个厂很大,条件不错,单位也很重视他,许多名校的学生也分配到这里,让她们不用担心。下次去黄龙市,一定回去看望她。
傅友根接着给傅练文老师写信。他告诉傅老师,他已经到物华机械厂报到了,这是一个国有企业,生产雷管的,虽然在山区,但厂区建设得像城市,他会在这里好好工作的。他也告诉傅老师,他之所以改行,是因为学校分配办做工作,他也符合第一次分配的条件,他也不知道这个选择对不对,既然选择了就没有回头路了,自己选择的路自己好好走下去,绝不会让老师担心。他本来还想写一封信给龚欣的,但他忽然觉得没有必要了,他要傅老师转告龚欣,他已经分到了物华机械厂,离水仙县很远的地方,以后放假回去看她。
最后他给自己的父母写信:“亲爱的爸爸妈妈:请原谅我没有和你们打招呼就去物华机械厂报到了。这是学校分配办安排的,是改行做厂长秘书,我觉得这个岗位还不错,就选择了。因为不能及时联系到你们,我就自己做了主。来这里报到也很仓促,没有回来告知你们就来了。我在这里很好,工作顺利,不用担心我。祝你们身体健康,天天快乐!”
傅友根把三封信写完,分别装进三个信封,贴上大学里没有用完的邮票,封好口,写上邮寄地址、收信人和寄信人地址。他如释重负,走出寝室,朝邮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