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友根一九九二年从河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的时候,想分配到他家乡的水仙县第一中学做语文老师。
在初级中学最器重他的傅练文老师的安排下,傅友根到水仙县第一中学试教过两次。每一次,校长都亲自坐在下面听他讲课,这算是对一个大学毕业生最高规格的重视了。
傅友根从大学二年级开始就是校广播站的播音员,普通话是毕业生中最棒的,他朗读的郑振铎的《海燕》曾经语惊四座。再加上他试教前在校图书馆查了很多背景资料,他的恩师又给了他诸多指点,他在课堂上旁征博引,风趣幽默,两次试教都令校长非常满意。校长已经向傅练文老师表示,“如果今年我们要引进一个语文老师,我们就要小傅”。
但傅友根的运气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那一年,同样是中文专业的优秀毕业生张敏宽,他也想分配到水仙县第一中学当语文老师。
张敏宽是张太田局长的亲侄子。
六十年代初,张太田局长与傅练文老师都在水仙县第一中学读书,他们还是同班同学。
张太田局长的家庭出身是贫农。他学习勤奋用功,高中毕业以后直接考上了河西省一所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后分配到水仙县鸡公湾教初级中学,后来调到石头公社文教办当主任,一步一步从基层上来,在水仙县师范学校校长岗位没多久就调到了水仙县教育局当局长。
傅练文老师在水仙县第一中学读书的时候是学校的学生会主席,他学习成绩比张太田局长还要好得多,但因为出身不好,傅练文老师没有实现他的大学梦。
傅练文老师因此跑到河东省乌峰山里去做了一名烧炭工。
傅练文老师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还能双手同时打算盘,被水仙县三尖公社的书记看中了,抽调他参加三尖公社万米水渠改道工程。
改革开放以后,傅练文老师又做了三尖公社第二初级中学的数学老师。
正是在这个时候,傅友根在第一初级中学不能寄宿,傅友根的爸爸找到傅练文老师帮忙,傅练文老师帮傅友根解决了寄宿问题,从此他们俩就以伯侄相称。
傅友根读到初级中学二年级的时候,傅练文老师就由民办老师转为公办老师了。
傅友根读高中的时候,傅练文老师担任过三尖公社第二初级中学的校长。
傅友根上大学以后,傅练文老师又调到傅友根读书的高中担任语文老师,后来傅练文成了水仙县唯一一个全国优秀高中语文老师。
张太田局长为了侄儿进水仙县第一中学的事情找过水仙县第一中学的校长,校长将傅练文老师推荐傅友根的事情告诉了他。
张太田局长早就了解到,傅友根虽然姓傅,平常叫傅练文伯父伯父的叫得亲热,但傅友根并不是傅练文老师的直系亲属,他们这种伯侄关系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张太田局长看在嫂子多年守寡把侄儿抚养大的份上,从内心来说,也想帮亲侄子一把。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嘛。但傅练文老师毕竟先下手了,他会不会放弃这个不是侄子胜似侄子的傅友根,也很难说。
为了缓解这个矛盾,张太田局长主动请傅练文老师和傅友根上他家吃饭,张太田局长的夫人按照这里待客的最高规格准备了十道菜。席间,张太田局长把水仙县第一中学这个老师名额也端上了餐桌。
“练文啊,水仙县第一中学需要一名语文老师,基层教学骨干有好几个想调上来,还有二十多名大学毕业生在争这个名额!竞争激烈啊!”
“那教育局的意思是进基层教学骨干还是进大学毕业生?”傅练文老师问。
“我原来觉得吧,水仙县第一中学是全县的重点中学,不宜直接进大学毕业生。大学毕业生到下面的学校锻炼几年,教书的水平大家公认了,再选拔上来,那是最好的。”
张太田局长停了停,又继续说,“我本来考虑破例一次,水仙县一中对你的侄子傅友根试教的情况非常满意,我也想让他们进一个大学毕业生试试看,这也是一个尝试,也是一次改革嘛。”张太田局长突然邹起了眉头,“可是昨天出了一件事,让我头都大了!”
“发生什么事了?”傅练文老师不解的问。
“我那个嫂子突然钻出来,说敏宽也是今年毕业,非要我安排他进一中。他也在一中试教过两次,校长和老师对他也相当满意。我没有同意,我说敏宽是我的侄儿,在用人的时候要避嫌,这是第一条。其次,友根是本科,敏宽是专科,友根更有优势,县一中的意见也倾向于进友根。”张太田局长摇着头向傅炼文诉苦,“你没看到我嫂子昨天那个样子,在我这里又哭又闹的,说从小待我不薄,说我当了局长就不近人情,搞得我左右为难”
张太田局长停了停,看了看傅友根,又看了看张敏宽,然后凝神静气地说,“我进了傅友根吧,就得罪了我嫂子。我进了张敏宽吧,就得罪了老同学,真的棘手得很啊。所以今天请你们来,一来是好久没有见面了,大家聚在一起,叙叙旧。二来呢,就是告诉你们,我决定,把你们两个优秀的年轻人,全部放到农村中学去锻炼几年,以后你们谁成长的快,就把谁调上来。两个成长的快,两个都调上来!”
“太田啊,你嫂子也不容易,我看还是让敏宽这次进去。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安排友根嘛!”傅练文老师说完,又对傅友根说,“你看呢?”
“我不一定要进一中呢,我甚至可能不回水仙县,让敏宽去第一中学吧,他是很有能力的人,在一中可以做个好老师。”傅友根马上回答道。
“友根,你的意思,你还有可能不回水仙县?那一中这个指标就完全不会考虑你了哦。”张太田局长说。
“好!”傅友根回答。
听到傅友根的表态,张太田局长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张太田局长对着他的侄儿使眼色,示意他给傅友根敬菜,“你友根哥真是帮你妈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张敏宽心领神会,马上起身给傅友根和傅练文老师夹菜,一个劲的叫傅友根为哥,并表示到了第一中学以后一定好好工作,决不给关心他的叔叔、哥哥丢脸。
这一顿饭,让傅友根憧憬了好几个月的水仙县第一中学的语文老师的角色完全成了泡影。
傅友根鼻子酸酸的,他其实很想哭,但这里不是哭的场所。他只能强颜欢笑,小心翼翼地应付着这种场面。席间,他进了一次张太田局长家里的洗手间,他把洗手间的门完全关上,在那里捂住自己的嘴巴哭了起来,直到确认自己完全稳定了情绪才走出来。
这时,酒席已经散了,局长夫人在忙着收拾桌子。局长和他的侄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陪傅练文老师聊着天。
傅练文老师的心情很沉重,他心不在焉的说着话。
“友根,你师母叫我吃了饭早点回去,你和我一起走么?”傅练文老师看见傅友根从洗手间出来,便马上站起来,一边跟傅友根说着话,一边示意傅友根赶快离开。
傅友根于是与张太田局长一家人道了别,随着傅练文老师走了。傅友根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教育局长的家,看见张太田局长家的门已经关上了,窗户里透着刺眼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