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陈不二带着刘小兰她们快步的走着,他记着老刘头的话,不要回头,不要成群结伴,人越少活下去的机会就越大。
“不二哥,我爷爷会有事吗?”刘小兰一边跟着陈不二一边喘息的问到。
刘小兰是老刘头的孙女,刘歆兰,小名小兰。陈不二第一次见到刘小兰的时候,自己和老刘头聊着天,而她正在给老刘头捶肩,十四岁的小丫头,天真漂亮。自那以后陈不二就多了一个妹妹,一个天真的丫头。
看着女孩满是担忧的眼神,陈不二不知如何回答,真的不知如何回答。他想起了那穿过房角的两个人,那个背着人的男人,说实话,虽曾经在银幕里无数次见过这样的场景,但当它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慌了,不知所措,当他理好心情,去见了老刘头,听他把话说完,那是一种难言的折磨。
活着的人要承担痛苦,因为他们要背负死者的期望,死了便死了,一了百了,而活着要背负死者的承诺。
老刘头不简单,那个背着人,提着刀的男人亦不简单,老刘头口中的血妖更不简单。所有的不简单却有了一个简单的选择,活下去。
他知道老刘头想让他活下去,想让他家那几口子活下去,所以他把她们托付给了他,他讨厌承诺,因为他是陈不二,说一不二。
他看着旁边的女孩,女孩十四岁了,正是因为这个年龄已经开始懂得了死亡是什么,所以才难以回答。
短暂的沉默后,陈不二只道了一句“不知道,毕竟你爷爷不简单。”
刘小兰轻轻的嗯了一声。陈不二看了看夜色里中的少女,有些心疼,他没有骗她,他给她留下了一个留有希望的回答,而不是如老刘头般——决死。留有希望总是好的,毕竟逃命需要意志的支撑。只是陈不二心里明白,老刘头回不来了,怎样的危险才给陈不二决死的回答,不留一丝希望,怎样的危险才能让人心甘情愿的留在那儿,用死换取时间——他们就是饵。
北荒的夜是寒的,北荒的日是灼的,直到第二日中午,陈不二他们逃到了大道上,看见那一道扬起黄沙的银流,才略微松了口气。
陈不二看着刚刚掠过身边的那只铁骑,他们裹着银灰色的甲,踏着统一的调,虽然没有看见他们的眼神,但陈不二相信,他们是最优秀的骑兵,因为哪怕这般疾驰赶路,他们的蹄声也只有一个调,这种调重重的踏在他的心底里,让他感到了丝丝心安。
“北荒骑。”陈小兰看着疾驰而去的骑兵,轻声的说道。
“这就是北荒骑吗,真强。”陈不二感叹着铁骑从眼前掠过的震撼。
刘小兰看了看陈不二,想起了爷爷对她说过的话“不二啊,聪明得像个傻子。”刘小兰觉得有时候他就像个傻子。
“帝国北部边军的精锐,北荒骑。驰骋北荒原,三万北荒骑。帝国最强的边军之一,我父亲曾经就是北荒骑。”
陈不二看见,在提起自己父亲的那一刻,少女的眼神是那样明亮而忧伤。他发现女孩比他想象中更加坚强。
“抱歉!”陈不二看着少女轻轻的说道。
然后他看了看旁边的女人和老妪,在她们的眼中亦有着难言的悲伤与骄傲。
两天后,陈不二到了北原城,他完成了老刘头的嘱托。找了个店住下,好好的整理了自己一番。
他打开了老刘头给的包袱,最先入眼的是两块铭牌,银灰色的,和那天看见的北荒骑一个色。他拿起其中一个看了看,上面写着‘牧连城’正武十一年入北荒骑,应该是那个背上的人了,那手里特有的直刀,和这几日陈不二在那些北荒骑身上看见的一模一样。
然后他拿起另一块铭牌,这块铭牌上有一道清晰的划痕,还好并不影响识别。“刘有义,正武九年入北荒骑。”这应该是老刘头的儿子吧!陈不二摸了摸那道划痕,想到了少女说过的父亲,老刘头的儿子。
铭牌下面是一叠厚厚的信,陈不二数了一下一共四封,一封是老刘头给自己的,一封是老刘头给北荒骑大将军霍青的,一封是给自己家人的。最后一封没有写明给谁,只写到:刘三刀赠。
陈不二打开了老刘头给自己的信,上面扯了不少交代,还有托付。一共三件事,第一件事便是见大将军霍青。陈不二收好了信,取出了老刘头提到的牧连城的铭牌,还有他给大将军霍青的信,备着明日一早便去。
夜里陈不二将信件交给了老刘头的家人,他没有留下,他终是不愿打扰她们——那最后的祭奠。
第二天一早,陈不二便来到了北原府,没有遇到一丝的刁难,门口的侍卫在确认了铭牌后便带着信件进去报告了,不一会儿便领着他进了去,北荒很荒凉,但北原城主府内并没有那荒凉之感,府内有水有木,木是北荒铁木,左右对植,气势磅礴,院中设有水池,池里种有三朵白莲。过两廊便到了一小园,有一假山立于水上,山上植有长青古松,别有蕴意。小园转角便是一屋,侍卫上前轻轻敲了敲门道:“将军,人带到了。”
“让他进来。”房内传来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侍卫轻推开门,伸手示意,陈不二点头像侍卫致谢后走了进去,反手关掩上了门。
房间的里面,一个人影站在桌前,身着常服,整个人看上去颇有些雅风,但当他抬起头和陈不二对视的刹那,陈不二就懂了,这是位将军,那道目光里,是真正的骄傲与不败所铸就的强魂。
“你是陈不二,我是霍青。”霍青看着陈不二说道,语气有些肯定。
陈不二看着霍青,心里有些疑惑,也许是老刘头提起的吧。不过为什么老刘头会和他认识呢?“是的,我是陈不二。”
“老刘头说,他觉得你很聪明很有慧根,所以把他的一切都托付给你说,让你把消息和他的家人带出来,你确实没有辜负他,就我收到的消息,那个地方就你们逃了出来。”
陈不二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人,又垂下了头,果然还是死了吗。“老刘头告诉我,北荒来了只血妖,以噬血为生,哪怕现在很虚弱,亦很强,很强,让我带着他家几口逃,不要回头,不要停下,所以我逃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只知道,没有猛兽会追逐牙缝里的食物,除非食物就在嘴边,所以我只带她们走,我们四个人,不与人结伴,不中途停下,如果这样也遇见了它,那只能说该死。但没有遇见它之前就只能拼命的逃。”
“是啊,如果你们在某个村子停下也许已经死了。坐吧,找你来这儿,是想和你问问我个人的疑惑,不用拘束。你见到牧连城了吗?他当时怎么样?”
陈不二诧异的看着面前的大将军,那个铭牌不过是三万北荒骑的一个,而他是一位大将军,怎么会如此在意呢。
有故事,陈不二心里这般想着,他是一个喜欢故事的人,人间本就充满了故事。
“我没有仔细的看过,他和另一个人浑身是血的逃进村子,想来是和血妖大战了一场,已经快不行了。”
说完陈不二便看着眼前的人,他的眼里有一种痛心。
一阵沉默过后,霍青看着陈不二道:“你很不解吧,为什么一位大将军会为一个自己手下的偏将而伤心。”
“能理解,但也想知道为什么。”
霍青的眼里带着一抹深沉的追忆,陈不二明白那是刚强者掩在深处的柔情。
“一年前我从三万北荒骑里挑出一千人作为锋头,那一战打得很苦。我亲手挑了他们,他和他的父亲,还有刘有义——我的亲卫,无论按道理还是情法而言,牧连城都不应该在这一千人里面,但他的父亲说得没错,北荒骑里没有父子,只有战骑,我的先锋将军,牧连城的父亲,率领北荒骑最强的一千人,在三天的大战后遇见了极北王庭的禁骑,六百对三千,我们赢了,三千极北王庭禁军全葬送在了北荒原,而我亲自挑的北荒骑的精华只回来七人,其他人都死在了那儿,七个人全是重伤,牧连城拖着两个人回来的,还带回了我先锋将军的铭牌。那以后牧连城就再也不能上马了,他说他不能再留在北荒骑了,但他会留在北荒,我问他要什么,他说他要他的铭牌,嘿,这小子,铭牌当然是他的,北荒的边军啊,死了铭牌也在。”
霍青顿了顿,“刘有义,我的亲卫,他父亲老刘头以前在我府上是我的管家,年轻时也是北边军,不过不是北荒骑。是我亲自问的他,他说他是北荒骑的精锐,是汉朝最强的铁骑,他也去了,一去不回,后来老刘头也离开了府上,说老了不能给我添麻烦,就去做了村长。那一年,我汉朝三万北荒骑平了极北十万王庭军,我们这些手足也再也回不来了,但我们绝没有后悔。”
一场并不长久的对话,甚至连对话都谈不上,大多数时候陈不二都在倾听。至于为什么要对陈不二说起,或许是在陈不二身上寄托最后的祭奠吧!毕竟陈不二是他们最后见的人了。
最后霍青让一亲卫跟着陈不二回到了店里,去接烈士的遗孀。
就这样陈不二住进了北原府,夜里他回想着白天的事,就像书里写的一样,将士驻北原,来袭十万军,驰骋北荒原,三万北荒骑。头一次他有了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他想看看这个天下。那本已经冷却的心忽的悸动起来。
只是在此之前还有事情没有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