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高悬,万里无云,月光倾泄而下,若非子夜只怕使人目眩。虽已入夜,满成之人却是不知半点疲累仍在纵情于繁华盛世的声色犬马,青楼歌姬,酒肆茶馆,商坊街摊,人如海潮涌动。百姓人家尚且出门作乐,达官显贵又怎么会安贞歇息,即使足不出门各家府邸也筵席如轮转,歌舞演升平。举城如斯,为何?这是帝国京城,天子脚下,日日夜夜便是这样,若不如此,岂不辜负了这太平人间,虚度了大好光阴。
皇城远离市井,宫墙之内,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皇城金碧辉煌,巍峨庄重,一砖一瓦都透着威严气势,昭示着天朝帝国至尊。皇城内闻不见市井的烟火,也看不见王侯府邸的嘤歌艳舞,敞亮通明间只有禁军巡防,金甲银灰,钢枪铁刀,威武凛然。禁军守皇城,自帝国开朝到得如今,凡敢闯皇城者,身死魂灭,从无例外。禁军在,皇城安,京城之内三岁孩童都知晓这一道理。京城内的王侯髙爵,重臣要吏为了亲近天子,也为了借禁军威名护家宅平安,绕着皇城建了一圈又一层的豪宅阔府。这些缠绕皇城的高门大户,慑于皇家威严不敢过于放纵肆意,府内也是呼朋唤友,宗亲往来,好不热闹。只是其中一座府邸却是平平淡淡,除了府内护卫侍女听唤走动,实在安静得很。
这是皇城东墙边上的国公府。国公府世袭公爵,乃帝国开朝皇帝所封赐,初代国公江不咎随开朝高祖皇帝南征北讨,功勋赫赫,声名远播,其权势其荣宠天下无二。高祖皇帝登基之后得封公爵,授护国大将军,统帝国三军。岂知高祖皇帝赐爵授职圣旨刚宣,国公跪谢接旨之时,言征战多年,积伤难愈,年岁已高,恳请解甲归田。高祖皇帝感念其劳苦功高,亦不舍君臣情义,赐封公爵世袭罔替,虚领护国大将军之职,将此府邸赐其开府。国公府开府以来,世代忠良,以身护国,随帝国绵延至今,是帝国的盾,也是帝国的枪。
就是这样一座以武立身,以武扬名的国公府,偏偏有人敢冒大不韪偷潜而入。黑影在府内屋顶飞掠纵跃,身手灵敏轻盈,身形飘渺俊逸,迅捷而无声无息,莫说发出声响,半点微尘也未带起。黑影掠进中突然停下,转向一座二层小楼,站定小楼正前,看下小楼匾额,书有“见微阁”三字,黑影便知此行目的地已然到了。小楼未见烛火,黑影站在楼前,月光照在其身,印下一息黑影,黑影心中泛起点点寂寥,恍惚间走了神。突地耳边传来脚步声,脚步声稳重踏实,黑影心中一正,轻吸一口气,脚尖一点地面石砖,跃上小楼二层屋檐,闪过小楼背面。此时,巡逻的护卫三人行过小楼院门,向小楼四下张望,眼见如常无事,便继续巡防去了。黑影待得护卫走远,轻轻推开窗门,在窗户半开之时闪身而入,顺手带上窗门,无痕无迹亦无声。见微阁是国公江世离在府内独处读书之处,江是离处事严谨,行事不喜张扬,无事之时便在此阁楼消遣闲暇,阁内藏书颇多,书法字画也堆放不少,想是江世离洒脱不拘,对阁内所藏所放不甚打理,稍显凌乱,倒也是一尘不染。就是这样一座阁楼书房,黑影小心翼翼摸索探查,在寻找着什么东西。小楼平日若未得允准,杂役护卫等是万不敢轻入的。黑影已摸索了两三遍,一无所得,心里暗想许是猜错了,所寻之物不在此处,便想离去,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见楼外无人正想翻身而出,突然心中一亮,刚才翻找之时,书架上一册厚重书籍似有异常。黑影转身快步走向当中书架,拿起那册厚重书籍,轻轻摆正,用来往墙壁上一摁压,墙壁上一个暗格便现于眼前。黑影心下一喜,手伸入暗格之内再次翻找起来。此机关虽然简单,可不是江世离心思简单,书房略微凌乱既是他心性洒脱,也是他刻意为之,众多典籍之中,唯有那册书籍封皮又厚又硬,其他软皮书是顶不开暗格隔板的,所放之处便是暗格所在。
黑影在暗格内一阵翻找,暗格内只有几封书信再无其他,眼见再无其他东西,本想打开一览,奈何阁楼内黑灯瞎火,既不能点烛火,也不能开窗,只好收入怀中带走。黑影依葫芦画瓢,原模原样复原暗格,照样从窗户翻身而出,出了小楼跃上屋顶便想潜出府去。在行到国公福府后院之时,突然蹿入一株职业繁茂大树之中,蹑手蹑脚像只猫儿一样,隐身于枝叶之中,树叶在月光下影影梭梭,黑影一身黑衣实难发现。黑影望着斜方的窗子,楼阁房内亮堂堂的,瞧得分外清楚。“原来你在的呀,我本以为你不在府内,选了此时特意前来,便是怕让你见到我如今这个样子。你在也好,看见你如昔无恙,也好让我安心。”黑影心中这么念着,瞧着坐在窗边照镜梳妆的女子,眼神柔和,心内有喜有忧,有甜有苦,更多的是不舍和不敢。黑影就这么静静地望着。
“小姐,你怎么还不歇息,一路颠簸劳累,赶紧歇了才是呢。”侍女脆声说道。
“我从外公家返程,原以为日中便能到府,谁知道行船途中碰上了水匪,耽误了这么多时辰,才这么迟了才到府,要不是入城时有爹爹给的令牌差点都进不了城了。”女子淡淡地说着,声音虽有疲倦却无惊恐。女子的言语淡淡道出,黑影听着却担心自责起来,尤其听到遇上了水匪,心头上恼怒不已。
“水匪?小姐可有伤着?”侍女惊声说着,围着女子上下看量,生怕自家小姐哪里伤了,着急心疼不已。
“傻柳儿,你跟了我这么久怎么忘了你家小姐我可不是弱不禁风的千金大小姐,寻常毛贼怎可能近得了我的身,况且大舅舅一路陪着我回来,你担忧什么呢?”女子笑着安慰侍女柳儿,“你快让人打桶热水来,我好梳洗了歇息。”
“小姐呀,你往后出门可得小心,万一遇上了强悍歹人怎么得了,这次有舅老爷同行自然无忧,往后还是得小心才是的。”侍女柳儿絮絮叨叨念着。
“快去,快去,刚还说让我赶紧歇息,这么念念叨叨的还让不让我睡了?”女子笑着嗔道。
“是是是,柳儿这就去让人打水,小姐且稍等。”说完,柳儿转身出了门,往别院走去。
“只怕不是寻常水匪,寻常水匪怎么敢劫国公府的行船?不认得国公府的人,也该认得国公府插在船上的旗子,只怕这水匪有什么内情吧。”树上的黑影听着房内的话语,心思在转来转去。
柳儿走了之后,静静的,女子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微张轻唇喃喃自语,“你在哪儿?我寻了你三年了,军报说你三年前边关中伏落崖身亡,可我带人寻遍了崖底,半点蛛丝马迹也没有,我不信你死了,让我找到你我非揍你不可,你让我这么好找,找得这么辛苦。这次也是为了找你,才半道遇上水匪,还害打舅舅受了伤,你知道你欠我多少吗?”念着念着,两行珠泪缓缓流了下来。
窗外的黑影就这么静静看着,看着女子轻声自语,瞧着女子拿手抚了脸上的泪,想过去,却不敢,只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黑影拉下蒙在脸上的黑纱布,轻轻地吐着气,在努力平静下来,生怕弄出声响让人察觉。
“喵······”一声尖锐的猫叫声划破了这一片宁静。
“哪里来的猫叫,怎么回事,快查,莫让贼人偷入了府。”管家大声呵斥左右护卫,府内护卫迅速调动起来,开始轮番排查。这国公府的护卫可不是别家普通打手,大多跟着江世离上过战场杀敌,有些更是出生入死拼杀追随,各个是强手,国公府护卫不多,看似平常,实则也是虎穴之地。
“喵······喵······喵······”那只猫还在叫着,充满敌意,爪子伸张着,随时便要猛扑过来。
黑影心下无奈,一时分心未能察觉这只黑猫已经来到了身后,猫善藏匿身影,本就难以察觉,自己分神之时更是察觉不了。猫在不停叫着,护卫马上就要循声而来,“只怕此次难以脱身了。”黑影心中念道。黑影早已转身看向黑猫,黑猫伏底了身子,像一张拉满弓上的箭,而这支箭没有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激射而出,尚为眨眼,黑猫已近腰身。黑影无奈,只能急速跃退,只是这一跃,便跳出了枝叶的包裹。
“抓刺客,有刺客,快······”循声而来的护卫们看见了黑影,厉声呼唤。国公府的护卫皆是军中老兵抽调,久经沙场,事发突然却不见半分慌乱,渐渐已围成阵势,将来者围困于阵中,围阵之外弓弩手已就位,势必将来者生擒,若来者不束手就擒,只怕当下斩杀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黑衣人明了,要想速离此地已经难比登天,一场缠斗在所难免,心中虽然没有丝毫恐慌,碍于不想身份曝露,难免投鼠忌器,脑中不断盘算计划,片刻之间也没有两全之策,只能静下心来,不变应万变。黑衣人看着护卫阵势已成,心中泛起丝丝疑惑,为何护卫成阵如此快,一见人影便高呼刺客,疑惑归疑惑,也只能先行脱身顾不上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