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托夫斯基尽是些鸡毛蒜皮小事！见鬼去吧！要更多一些火药，更多一些五彩焰火，更多一些夸夸其谈的独白——这样就齐了！至于服装道具，见鬼去吧，你们就拿上流社会那些冒尖人物的……还要加上些……什么叛变啦……什么监狱啦……什么用暴力手段把犯人的情人嫁给恶棍啦……恶棍的角色我们让皮萨列夫来演……接着就是……越狱啦……枪战啦……要把火药味搞得浓浓的……再接下去嘛……要有一个婴儿，他的名门身世只是到后来才弄清……最后又是开枪打炮啦，火光冲天啦，高尚品德取得最后胜利啦……总而言之，按老套子瞎编，就像罗康鲍尔罗康鲍尔是法国作家蓬松·杜·特拉伊（1829-1871）的系列小说《巴黎的悲剧》《巨大的成功》等作品中的主人公，被称为“神秘的罗康鲍尔”，是个冒险家。之流和基度山伯爵基度山伯爵是法国作家大仲马（Alexandre Dumas，1802-1870）写的小说《基度山伯爵》的主人公。此小说于1845-1846年写成。之流被人胡编出来那样。（打雷、闪电、下霜、降露，火山喷发。连托夫斯基被抛在一边。）
第一幕
观众、剧院服务员（引座员）、刚增等人。
剧院服务员（为观众脱下外衣）请您赏点小费！（因没有得到小费，他们就拽住观众的后衣襟）啊，忘恩负义！（为人类感到羞耻）
观众之一怎么样啦，连托夫斯基身体康复了？
剧院服务员之一他已经开始折腾了。这就说明他恢复了健康。
刚增（穿着化装的内衣）我要让他们大吃一惊！我要给他们一点厉害瞧瞧！我要让大大小小的报纸都连篇累牍地报道！
演出还在继续。但读者已不耐烦了，因为他们急于看第二幕。第一幕到此结束——幕布落下。
第二幕
瑞典国王卡尔十二世的宫殿。舞台后面，瓦利茨正在吞食长剑和烧红的炭火。雷鸣电闪。
卡尔十二世和他的宫廷侍从。
卡尔（在舞台上大步走着，不停地转动眼珠子）杰拉加尔迪！您背叛了祖国！把您的长剑交给上尉，请您大摇大摆地走进牢狱吧！
杰拉加尔迪（说了几句动感情的话后就离开了）
卡尔塔尔诺夫斯基！您在您那个让人受刺激的剧中使我多活了十年！您请动身去监狱吧！（转身对男爵夫人说）您爱杰拉加尔迪，同他还生了一个孩子。为了剧情的需要我才不管这个呢！我应当把您嫁给您不爱的人。您就嫁给厄伦斯沃尔德将军吧！
男爵夫人（听说要她嫁给将军）哎呀！
厄伦斯沃尔德将军我要让他们吃点苦头！（他被任命为监狱长，监狱里关的正是杰拉加尔迪和塔尔诺夫斯基）
卡尔好了，从现在直到第五幕我都没戏了。我要去化妆室卸装了！
第三幕和第四幕
斯捷拉（平常表演不错）伯爵，我爱您！
年轻伯爵我也爱您，斯捷拉，但是我以爱情的名义央求您，请告诉我，塔尔诺夫斯基干吗把我同这件无聊的事拴在一起？他要我干什么？我跟他的剧情有什么关系？
布尔利这一切都是斯普鲁特搞的鬼！就是怪他才让我当上了大兵。他打我，咬我，赶我走……如果不是因为他把剧本写成这样，那我就成不了布尔利！这个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千方百计要折磨我！
斯捷拉（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去找我的父亲，把他解救出来！（在去监狱的路上她遇到了刚增。刚增做出一个滑稽的形体动作）
布尔利全都怪这个斯普鲁特我才当上了大兵，才参加这个剧的演出。大概，也是这个斯普鲁特为了折磨我才迫使刚增来跳舞的！请等一下！（有人抬着几座桥，舞台被压塌了。刚增飞步一跃，所有在场的老姑娘都因他这一跳跃而变得丑陋不堪）
第五幕和第六幕
斯捷拉（在监狱里认识了父亲，同他一起制定出越狱计划）我来救您了，父亲……但是怎样做才能不让塔尔诺夫斯基也同我们一起逃跑？要是他也越狱成功，那他又会写出新的剧本！
厄伦斯沃尔德将军（在折磨男爵夫人和几名囚犯）因为我是恶棍，所以我就不应当有任何地方像人一样！（他吃着生肉）
杰拉加尔迪和斯切拉（从监狱逃出）
众人抓逃犯呀！抓住他们呀！
杰拉加尔迪无论这里的警卫如何森严，我们还是能逃出来，而且不伤一根毫毛！（响起枪声）别理它！（倒地将死）一定别理它！剧作家要杀人，他也会让死者复活的！（卡尔从化妆室出来，他命令高尚品德去战胜卑劣恶行。万众欢腾。月亮笑了，星星也笑了）
普勃莉卡（指着塔尔诺夫斯基对布尔利说）就是他，他就是斯普鲁特！抓住他！
布尔利（用力掐住塔尔诺夫斯基的脖子。塔尔诺夫斯基倒地死去，但马上又跳了起来。雷鸣、电闪、霜降。科瓦尔列亚大屠杀。民族大迁徙。沉船事件。世界各大洲拼合在一起）
连托夫斯基我还是不满意！（突然消失）Perpetuum Mobile拉丁语词，英语是Perpetual Motion（“永远运动”“永动”“恒动”），意为不用外力可以不休止的动作或“机械”，即所谓“永动机”，这些均是不科学的，不可实现的幻想。
法院侦查员格里舒特金是个老人，早在司法改革此处指1864年俄国实行的司法改革，如建立法庭审判时的陪审员制度，刑事法庭实行公开审判制度，等等。另一体制改革是指1861年沙皇俄国废除“农奴制”。前他就开始在法院工作了。医生斯维斯季茨基是位抑郁寡欢的绅士。他们正前往验尸现场。这是一个秋夜。他们正坐在马车上行驶在乡间道路上。四周黑得可怕。下着滂沱大雨。
“简直糟糕透了，”侦查员说，“别说没有文明和人道可言，就连一个像样的天气也没有。这个国家呀，真没什么可说的了！你想想看，整个欧洲又何尝不是这样……雨、雨、雨，就是下个不停！好像有人请它来专门干这一行似的，让人厌烦极了！喂，我说你啦，你真该死！”他朝坐在赶车人座位上的法院工作人员喊道，“你要是不想让我把你这个混蛋的牙全部敲掉，那你这个混账东西就快点送我们到现场去。”
“阿盖伊·阿列克谢伊奇，你说怪不怪？”医生裹着湿漉漉的皮大衣叹着气说，“我甚至连这个天气都没注意到。一种奇怪的、沉重的预感总压在我心上。我似乎觉得，有某种灾祸眼看就要降临到我头上。我相信预感，而且……我在等待着什么事发生。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尸体的感染啦……心爱人的死去啦……”
“当着米什卡的面说什么预感您真好意思，亏您说得出口。您呀，婆婆妈妈的！还有什么事能比眼面前的事更糟心的！这么一场大雨是不是最糟糕的？季莫菲伊·瓦西里伊奇，是这么回事，知道吗？我现在再也不能坐这车赶路了，哪怕您宰了我，我也没法再走了！得在一个地方停下来过夜才行……这附近有什么人家没有？”
“雅凡·雅凡内奇·叶若夫的家就在附近，”米什卡说，“在树林子后面，不过要过一座桥。”
“叶若夫？那就去叶若夫家吧！正好，我也好久没有见到这个不遵守教规的老头儿了。”
他们驶过林子和一座桥，然后向左拐，再向右拐，最后马车驶进了叶若夫的大宅院，此人是退役少将，现任法院民事调解庭沙皇俄国和某些国家设立的解决各种民事纠纷或案件（及一些不大的刑事案件）的机构。定期召开，内设主审法官和多名陪审员，组成合议庭，也是法院的上诉审议庭。的庭长。
“他在家！”格里舒特金说，他跳下四轮马车，看了看房子里仍亮着灯的窗户，“好极了，他在家。这下我们可以吃个饱、喝个足、睡个够了……尽管这个人不咋的，可非常好客，应该为他说句公道话。”
叶若夫本人在前厅里迎接他们。主人是位小个子老人，满脸皱纹，胡子拉碴，整个面部缩成一堆，活像一个带刺的肉团。
“来得正好，先生们……”叶若夫说，“我们刚坐下来进晚餐，吃的是炖猪肉。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句话是主人叶若夫的口头禅，并多次使用。原文是：Тридцать три моментально，直译是“转眼三十三”“瞬间三十三”。此处意译：“赶早不赶巧”“来早了不如来巧了”等。知道吗，副检察官也正好在座。感谢他这位天使来看我，明天我同他一道去参加调解庭开庭……来早了不如来巧了……”
格里舒特金和斯维斯季茨基走进了厅堂。那里摆了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放满了各种荤冷菜肴和酒类。主人的女儿纳杰日达·伊凡诺芙娜面前放着一份餐具。她是年轻的黑发女子，前不久丈夫刚去世，她正在服丧期；紧挨着她坐的是副检察官丘里潘斯基，他面前也放了一份餐具。此人年纪不大，留着短短的连鬓胡子，脸上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青筋。
“认识吗？”叶若夫说，用手指着大家，“这位是副检察官，这是我的女儿……”
黑发女子淡淡一笑，微微眯缝着眼，向新来的人伸出手去。
“这么说……是顺路来的……先生们！”叶若夫斟上了三杯酒，然后说，“干杯，上帝的子民！我为大伙儿干了这杯。赶早不如赶巧！好吧，先生们，祝我们大家身体健康！”
他们喝干了杯中酒。格里舒特金吃了一根黄瓜下酒，然后就动手吃炖猪肉。医生也把酒喝了，然后叹了口气。丘里潘斯基事先得到女士的同意，抽起了雪茄，而且他还张大着嘴，露出满口牙齿，似乎他嘴里尽是牙，少说也有一百颗似的。
“呶，怎么样，先生们？常言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啊？检察官！医生！来，为医学干杯！我喜欢医学。总的说我喜欢青年人。赶早不如赶巧！不管别人怎么说三道四，青年人总是走在最前列。好吧，先生们，祝我们大家身体健康。”
谈话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大家都说了话，只有副检察官丘里潘斯基例外。他坐在那儿，一言不发，从鼻孔里喷出一缕缕青烟。很显然，他自以为高人一等，不把医生和侦查员放在眼里。晚餐后，叶若夫、克里舒特金和副检察官坐下来玩纸牌。医生和纳杰日达·伊凡诺芙娜坐在钢琴边聊天。
“您是去验尸现场吗？”年轻漂亮的寡妇问，“解剖尸体？要不皱眉，不眨眼，还要拿起刀来，握着刀柄，把刀扎进断了气的人的身体里，啊呀呀！那该要有多大的意志力、多坚强的性格啊！您知道吗，我崇敬医生。这是些特殊人物，是圣明的人。医生，您干吗这么心事重重呢？”她问。
“某种预感在……某种奇怪的沉重的预感总是压在我心上。心好像老是悬着，老是惦记着：我马上就要失去心爱的人似的。”
“医生，您结婚了吗？您有亲人吗？”
“没有，一个也没有。我单身一人，甚至连熟人都没有。夫人，请告诉我，您相信预感吗？”
“啊，我，我相信预感。”
正当医生和年轻寡妇在谈预感时，叶若夫和侦查员格里舒特金不时地离开牌桌，走到摆放食品的桌边。深夜两点，打牌赌输了的叶若夫猛然想起了明天要开庭的事，他一拍脑门，连声说道：
“我的天哪！我们究竟干什么来着？啊呀，我们竟无法无天了，无法无天了！明天天一亮就得去开庭判案，可我们却在这里打牌！睡觉，睡觉！赶早不如赶巧！纳吉卡纳吉卡是纳杰日达的爱称、小名，你也睡去！现在我宣布休庭！”
“医生，您真幸运，在这样的夜晚您还能睡得着觉，”纳杰日达·伊凡诺芙娜在同医生告别时说，“当雨点敲打着窗子，窗外那些可怜的松树在风雨中呻吟时，我是没法睡觉的。尽管我现在回到卧室里，可我还是无法睡，照样还得让书本伴我，解我孤寂苦闷。一般来说，要是走廊里对着我房门的窗台上还亮着灯，那就是说我还没睡，长夜寂寞在撕咬着我的心。”
给医生和格里舒特金准备好了一个房间，床铺打在地板上，上面铺着两大张绒毛褥子。医生脱了衣服，躺下去，拉过被子连头蒙上。侦查员也脱去了衣服，虽然躺在床上，但不停地翻来覆去。过了不多久他索性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走着。他这个人一时平静不下来。
“我一直在想那位小姐，就是那个年轻寡妇，”他说，“真是个美人儿！为她我豁出命去也值呀！瞧那双眼睛，那肩膀，那穿着雪青色长袜的两条腿……这女人呀，真像是一团火！这女人——啊哟哟！这——一眼就可以看出！鬼才知道，谁会把这个红粉佳人弄到手——难道是那个法学家、检察官？瞧他那个长相，像英国佬一样，一个满脸青筋的笨蛋！老弟，我真受不了那班子法学家！在你同她聊什么预感的时候，那个家伙一脸醋意，气得连肚皮都要胀裂了。说千句道万句，她确实是个美女！简直是绝代佳人！是大自然的造化！”
“是的，她是个令人敬重的女性，”医生从被子里露出头来说，“一个感受力很强的、有些神经质的、富有同情心的女性，她很敏感。您和我眼看就要进入梦乡，可她这个不幸的人，却无法入睡。她的神经承受不了这雷鸣闪电的风雨之夜。她告诉我，她通宵都会感到寂寞苦闷，也整夜看书解闷消愁。真是可怜啊！大概现在她房里还亮着灯哩……”
“什么灯？”
“她说，要是她房门对面窗台上还亮着灯，就是说她还没睡。”
“她对你说了这话？对你说的？”
“是的，对我说的。”
“要是这么说，那我就不大懂得你这个人了！要知道，如果她竟对你说出这种话来，依我看，说明你要交桃花运了！好样的，医生！真有你的！朋友，值得夸奖！尽管我有些忌妒你，可我还是要夸奖你！小老弟，我为你高兴，可说真格的，我更为那个法学家——那个红头发骗子高兴！我高兴是因为你会给他戴顶绿帽子！好吧，快穿上衣服！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