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苍山葱郁,高耸绵延,山涧瀑布倒悬,有飞鸟结队而过,景致如画。
白衣的少女一把三尺窄刀在手,站在浮玉山河畔凸起的石岸上,盯着一汪毫无波澜的碧水。
这是如今的怀玉没错,仲玄松了口气。
少女正全神贯注盯着脚下碧潭,乍然见到他,微微一怔,“你怎么来了?”
仲玄望着她,“你在这里打算做什么?”
少女眯了眯眼睛,指着那汪碧潭阴测测一笑,“我跟你说,这水里住了一只恶蛟,我之前吃过他的亏,那亏让我悔恨遗憾多年。”
“今日我既鬼使神差路过,打算杀了他!”
“但我埋伏在这里很久了,都没什么动静,这恶蛟龟缩不出,十分狡猾!”
仲玄望着怀玉一脸恨恨的模样,推测她身在梦境应当不自知,梦境中许多前后矛盾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因为梦境所呈现的每一处所在,究其含义大多是心结所至。
小丫头被困在此处等待不醒,可见此处便是她一个心结。小丫头对当年那恶蛟咬死她朋友一事,大约一直耿耿于怀。
以至于被天音乱了识海之后,第一时间便是来到此处。
小丫头想杀蛟妖?那他就帮她实现一下好了。
仲玄心念微动,眼前河水开始轰隆作响。河面涌出层层巨浪,当年那头咬死青萝的恶蛟果然越水而出。
怀玉捏紧窄刀怒视恶蛟,绷直了身子。仲玄找了个可以坐下的石头,好整以暇。
小丫头的眼神里结着冰霜,三尺长的刀刃亮出锋芒,疾悍仙泽自她脚下打着飞旋呼啸而起。
寒刃当前,纤细手指自眼前拂过,小丫头右手执剑,左手比诀,重影一闪如离弦之箭射出,越起三丈斩向恶蛟。
明明是很犀利的一刀,但落在恶蛟头上却如搔痒一般儿戏,怀玉与仲玄均是一怔。
那恶蛟似乎比三千多年前凶恶了数倍,无论小丫头的刀法身法如何凌厉刁钻,依旧伤害不了它分毫,且渐渐落了下风。
小丫头陷入苦战。
仲玄纳罕,自己明明只是幻了个泡影出来,这丫头的爪子被剪了吗?
良久,他终于看出端倪。
即便那蛟妖是个泡影,但它乃小丫头心魔所惧,这丫头于三千多年前被恶蛟重伤,虽恨之入骨,也惧之入骨。
即便多年后已经拥有了秒杀此妖的能力,但心结的存在,就是她始终无法从心里战胜这头蛟妖。
他斟酌着要不要暗中襄助,选个那丫头下一次进攻的时机,把泡影灭了,让这丫头破了心结。
却蓦地山风大作,三千多年前的自己突然凌空出世,伸手干预了她们的恶斗。
仲玄瞟了眼半空中的那个白影,举手投足间多是端着威严气派的架势,连抬手镇杀恶蛟的神情都很装。
他挑眉,自己何时会这般做作?
蛟妖死后,小丫头背刀而立,翻飞的衣袂随着山风渐渐平息,仰望着天空中的神宗一脸痴迷。
仲玄瞧着怀玉那种表情看着当年的自己,莫名感到欣慰。
他再看半空中的那个白影,白影依旧很装,也在俯瞰怀玉,眼神空洞看不出情绪。仲玄略一思索,竟记不得自己当年初见这丫头时,悬在半空里想了些什么。
这场对视十分短暂,白影化解了怀玉的危机后,转身于虚空中隐匿而去。
怀玉急了,在地上急的团团转,在原地直跺脚。她慌忙四顾后终于又将眼光锁定在仲玄身上。
两三步跑过来,激动道:“帝尊他没有见我!”
她快哭了,“若是从前,他会下来见我的,还会帮我疗伤,还会帮青萝炼药……”小丫头说着说着顿住,忽然揣测出原因。
“是因为我没有受伤吗?”她怔怔地。
“因为我没有受伤,所以帝尊就没来帮我包扎伤口,所以他就走了?”怀玉说出这句话后眼眶开始泛红。
下一秒,她丢了窄刀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脑袋埋进膝盖里,不作声了。
仲玄望着她的后脑勺问,“他没有见你,你伤心了?”
怀玉埋着脑袋,“嗯”了一声。
仲玄望着她又问,“只是没见你罢了,竟如此伤心?”
怀玉将脸在膝头裙子上蹭了蹭,扬起来看他。
“你不懂。”
“我努力修行去天庭,就是为了能见到他!可我在天上待了那么多年后才发现,他其实早就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仲玄端坐在河畔岩石上,双手搭在月白的袍子上,一脸莫名,“你怎么知道,他忘了你?”
怀玉瘪着嘴,“其实我一直不想承认来着,但今日同你说说也没什么。你想啊,他若没有忘记我,为什么在天上从来不理我呢?”
仲玄认真思索这个问题,他有吗?他并没有忘记这个小丫头啊。
其实自打他在仙者朝会上见到她起,就想起她了,也晓得她来了九重天上。
但理或不理,与记得和不记得,有什么联系吗?
他记得她,这不够吗?
怀玉又悻悻道:“他若没有忘记我,为什么我在天上三千多年里,他都没有同我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差人来问候过我一句呢?”
“可见他是不记得我的。”
仲玄沉眉,怎么能算是没有问候过呢?
六百多年前,这丫头为救宵光被鲛魔所伤,他还亲手为她调过药。他一直都记得这只小讙狸。
小讙狸可爱,又是他千万年里,唯一拂逆天道救下的灵种,他不会不记得。
他经历过上古大洪荒时代,见惯了弱肉强食的那些血腥画面。万象竟生乃是天命,他最是明白不过。
执掌万象多年,他明白细微变化也能打破平衡这个道理。他于千万年间所做之事,不过微调均衡而已,从不凭一己好恶贸然干预。
但当年在浮玉山畔对她的一念之仁,却是个变数。如此变数,他怎会不记得呢?
只是,记得与不记得,说不说话,问不问候,没有什么联系吧?
他知她努力修仙正果,一心向道,自是欣慰的。欣慰便足矣,需要说吗?
他素来没有这个习惯,自他诞生至今日,不都是众生看他脸色,猜他言行圣意吗?
他的眼神重新落在小丫头身上,试图开解她。
“不记得也没什么,记不记得有什么重要的?”他觉得自己这话开解的很到位,被不被他记得,其实问题不大。
小丫头瞪大了眼睛看他,气呼呼的别过头去,“你是个木头吗?我简直是对牛谈情!”
仲玄眸色一沉,望着她。小丫头似乎很生气,对他刚才的开解很不满意。小丫头性子。
他不打算就这个问题与她纠缠,他入她梦魇,是为了去探一探蜚行的封印。通草的时间有限,他要抓点紧。
仲玄起身掸了掸袍子,“阿狸,随我去个地方。”
怀玉仰头,“去哪儿?”
仲玄站起来俯视她,他比怀玉高出一个半的头,站在怀玉身边便将她完全罩在自己的影子里。
但这乃是怀玉的梦境,仲玄想去的地方也只能由怀玉引领才能到达。
于是他问:“你想不想去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