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舞蹈练习室?”握着手机四处打量,王中英疑惑地吐露出众人的心声,“看起来很平静啊。”
“会不会是我们来得太早了,还没有到所谓的灵异时间?”李尧回想了一下猜测说:“故事里三张可是睡了一觉才见到美女。”
墙壁上突然传来“啪”的一声,把李尧吓得一个激灵。
室内悬挂布置的方阵顶灯随后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原来是赵朴刚才摸索到电闸开关,打开了照明。
因为自己从小到大经常自力更生简单维修水电,赵朴上手各类设施线路简直驾轻就熟。
宽肩倚在电闸的透明翻盖上,赵朴挥手招呼道:“既然说明里都强调管理员不能进入诡奇传说打扰玩家,那么我们的安全情况就得到一部分保证,少了被管理者逮住的后顾之忧,所以,直接开着灯找吧!越快越好,动作大点也没关系,这时候用不着小心翼翼。”
想到游戏说明的这项规定,赵朴其实隐约察觉到游戏中玩家并不是死路一条,play模式从某些角度看甚至是偏向玩家通关的。
难道因为是新手关,因此要惯着玩家小苗苗儿,还不到韭菜成熟,正式收割的时候?
毕竟赵朴也是刚刚接触,对如何理解再深一点的游戏意图、游戏内核等问题仍旧毫无头绪,只能暂且压下不提。
开了灯才发现,B大的硬件设施实属一流。
这个舞蹈练习室格局十分开阔,使用时能同时容纳上百人练习。
地面是专业的塑胶地板,移动式把杆整齐排列在角落里,一面墙铺满了全身镜,邻墙之上挂了几张投影幕布和一个壁钟。
因为练习室已经一个假期没有开放过,空调与风扇都不再运转,空气中浮动着一股飞尘特有的味道。
看到现场大小几人也就明白故事里的三张当时对出血量耿耿于怀、惊慌失措的原因了。
怎么说呢?
赵朴从前在农村里住,年尾的杀猪仪式见过几次,心里估算要像三张描述的那样用鲜血把练习室地板铺满,恐怕得放掉十头八头膘肥体壮的猪中豪杰的全血。
李尧首先来到储物柜边,随意抽拉柜门翻看了几个,却见大部分柜子都是空的,想必是上学期教学结束,原本的东西被学生各自拎回了家。
他立时愁地皱起眉毛,连声呼唤季铭,急道:“快找找还有没有遗落下来的舞蹈鞋?你说那个女鬼会不会见没有鞋穿就不来了?”
传说要是不现身,几人还找个p线索,不如洗个战斗澡,吃顿断头饭等游戏结束吧。
赵朴小时候,带他的姥姥(也就是外婆,妈妈的妈妈)时常给他讲一些乡下老人独有的鬼故事,初听之时,小孩子免不了恐慌害怕;但随着他渐渐长大懂事,听得多了,不断总结提炼,脑子也越发变得好使,还真给他听出什么门道来。
民间里的怪谈,大抵是被编出来哄骗人的,因此内里常常有套路在。如果动上脑筋,姥姥一张口,赵朴就能找出关键和核心。
多亏他从小听鬼故事而培养来的灵敏度和第六感,赵朴下意识就觉得这镜子有问题。
他的目光顺着镜子的走势一寸寸地碾过熨过,越看越觉得到处服帖平整、普普通通。
光洁的镜面倒映出赵朴紧皱的眉头,他抬眼与自己的影像对视:
难道是我多疑了?
镜子对面的墙前摆了件东西,看起来是方方正正的平板,框架很大,用白布蒙着。
赵朴把落灰的罩布掀开来看,原来是一面尺寸稍小于镜墙的移动全身镜,因为摆在进门后的视野死角的贴墙位置,起初没人注意到它。
它的木制镜框有些开裂,镜框接角的凹槽里沉积了许多斑点和污渍,看来已经被使用了很久。
他又低头去瞧:
镜框底部被另加的金属挂钩勾在墙上固定住了,因此不容易翻倒,却也没什么办法移开,长年累月之下,框脚和地面相接的地方有一圈腻乎乎的印子。
这面镜子显而易见比镜墙架设得更早。
赵朴搔搔后脑,转身走了。
几人不断地翻找,却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回忆一下,各自心中的芭蕾舞女形象都蒙了一层薄纱。
于是只能选择以静制动,坐待传说的发生。
……
24点整,音乐奏响了。
靠坐在一起休息打盹的4人精神一振。
定睛去看,果然见到了三张口中美貌而神秘的女人。
她不知道怎样出现的,身穿粉色舞裙,此时趴伏依偎在地板上,肩胛肌肉隆起优美的弧线,细长的脖颈搭在手臂上,像是在湖面埋头栖息的天鹅。
天鹅缓缓地抬起头来,双臂舒展、身子立起,摆出了经典的开场动作,便随着旋律舞动了起来。
下意识地,几个人纷纷低头去看芭蕾舞女的足部:那是季铭和李尧近乎拆掉练习室才从空荡荡的储物柜里翻找出来的一双不成对的舞鞋。
尽管两只鞋尺码不同,穿在女人脚上却都显得不松不紧,十分合适。
这一看才发现,虽然舞蹈刚刚开始,但是鲜血早已经染红了舞女的右脚。
想必这就是针对“线索”的提示了。
为什么会流血呢?鞋不合脚也不会这么快就血流如注,难道她一开始就已经受伤了?
赵朴心说:
如果能找到她在哪里受伤的,是不是就有可能反推出芭蕾舞女的行动路线,乃至弄清楚她到底从哪里来的?
他环顾室内,见实在没什么锋利的地方足以使人受伤,女人的到来也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由于现在在场人多,再加上已经经历了一晚上的提心吊胆,4人这时对舞女一点都不害怕,反倒是饶有兴致地观赏起来。
“是不是《天鹅湖》?”看到舞女精彩地急转了多圈后,李尧这样问,他没看过芭蕾舞剧,但是《天鹅湖》的鼎鼎大名还是听过的。
李尧记得曾经在报刊上瞥见过一篇芭蕾舞剧评论,里面重点提了黑天鹅变奏与亮眼的32挥鞭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李尧说出《天鹅湖》名字后,那芭蕾舞女的跳跃动作似乎更加舒展,要是放在专业舞台上,一定魅力十足。
“会不会她想通过肢体动作传给我们一些密码,就像谍战片里的一样?”李尧脑洞大开,想想又自我否定,“算了,要拍也是恐怖片。”
“她离我们更近了!”季铭提醒道。
原来女人在以难以察觉的速度渐渐向他们靠过来。
随着距离的缩进,她的样貌体态更加清晰,奇怪的是,她的脸孔眉眼还是给人一种浅淡的观感。
“真像是一件成形的工艺品,线条清晰,状态完美。”王中英感叹道。
他只是随便一夸,这句话却点醒了赵朴:任何故事传说都是要有原型的,那么游戏里的芭蕾舞女原型在哪?
或许存在一幅画、一个物品、一个意象,芭蕾舞女的朦胧神秘就来源于那里。
她或许是只精怪。
现实生活中有规定建国后不允许成精,但在游戏世界里,一切皆有可能。
“一个舞蹈教室应该配备什么?什么东西是特殊的?”赵朴问道,“她一定有存在的理由,那就是我们要收集的线索。”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然而,练习室先前已经被众人翻过一遍,现在重复去查,即使掘地三尺恐怕也看不出什么来。
一时之间,几人竟然找不到从何处下手。
李尧和季铭不死心又去翻储物柜,坚持女人从柜子里取穿芭蕾舞鞋这个行为是有意义的。
赵朴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去接近舞女。
既然不能顺着理清,那就反着推论。
从芭蕾舞女自身还能看出什么破绽呢?
嗯?
女人的右脚舞鞋,并不是随着鲜血渗出晕染变得更红,反而颜色渐渐浅淡了起来。
红色在流失——
赵朴尚未搞清楚这一点是怎么回事,下一刻,异变陡起!
进行到高潮的音乐停了。
有人关掉了音响,那女人立时不再动作。
王中英手里拿着插销,一脸淡定地回望目瞪口呆的其余三人,解释道:
“我觉得问题在这里,音乐一响起,她就出现了。”
他的推测也能说得过去。
看着一动不动的女人,四人屏息凝神,期待她的消散。
几个呼吸之后,芭蕾舞女的身形果然逐渐变得透明。
成了!
王中英喜形于色,第一个线索就这样轻松搜集到,那么自己在这个游戏的通关机率一定会大大提高。
“英子……”
沉浸在喜悦中的王中英循声望向赵朴,却看见赵朴双臂举起,手掌下压,是传达安抚意味的动作。
他为什么要比这个手势?
王中英冷汗立刻冒了出来,汗珠滚落,打湿了他的鬓角,在即将流下面庞滴进领口之前,被一只手轻轻抹去了。
手指修长而苍白,触感偏冷,保养精细的指甲在下颌骨轻轻划过。
王中英后颈的汗毛仿佛感触到了背后恐怖的存在,一根根乍了起来。
李尧吞了口口水,看着处于危险的王中英,以及想方设法接近那边的赵朴,知道现在自己最应该做的就是为赵朴转移视线。
于是他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对女人喊话说道:
“你……您,您听不听得懂人话?”
季铭一皱眉头,怀疑这种挑衅骂人一样的转移视线能行得通吗?
李尧也意识到第一句语气不对,给自己找补了一下:
“每次都能掐着没有学生上课的点出来,想必您也不是横冲直撞的没脑子生物吧。”
淦!李尧无奈:越补越乱,越说越错。
“不瞒您说,我也是搞艺术的。”他看起来惆怅极了,像是在分享自己的惨痛经历,“我理解您,创作过程被人打断中止这件事太令人不爽了,换我也要杀人。”
“……”先前关掉音乐,如今犹如待宰肉鸡一般的王中英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不过,刚才的音乐不适合今晚的月色,不如换一个更有情调的伴奏吧。您听听这个——”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季铭脱手而出的金属花洒经过王中英的肩侧,砸在了女人身上;与此同时,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附近的赵朴攥紧了王中英的手腕,猛地一拉,把他拽了过去。
一击不中,芭蕾舞女此时才是被真正激怒了,在室内追赶起了他们。
不一会儿,练习室地板上如三张所说,被四处瞎跑的舞女踩得山丹丹花开红艳艳了。
几人分散又会头,几次三番,都气喘吁吁,跑得慢的王中英浑身上下被舞女的指甲划了个透。
李尧知道与鬼竞走方面自己约等于废物,所以前面几个回合不是紧跟着季铭,就是躲在赵朴背后;这一次不幸撞上了倒霉蛋王中英,发觉他遍身的伤口实在是惨烈,深的地方甚至散发出血腥味。
等等!桥豆麻袋!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为什么只有王中英身上有血腥味?
“关灯!”
季铭喊了一声,如果说突然响起的音乐不是关键的话,那舞女今晚的出现似乎再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可是和三张的故事作对比,由于今晚进门不久后几人就主动打开了照明,因此就忽略了三张说过,舞女出现后练习室灯光大开这一关键点!
赵朴恰在电闸旁边,听到后不假思索地拉下了阀门,室内顷刻间重归黑暗。
……
赵朴的耳边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有王中英拔插销后惨落鬼手的前车之鉴,他此时当然不敢放松警惕,谨慎地感受潜在的危险。
裸露的小腿拂过一股微小的气流,赵朴记得练习室的窗户是关着的。
哪来的妖风?
他迅速避过了女鬼尖牙利爪的袭击,刚才有一瞬间,芭蕾舞女离他非常近,粉色的纱裙甚至扬在了他的腿边。
有句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虽然芭蕾舞女是自己积极主动地出现的,严格来讲,没人请她;然而关了音乐又关灯,什么效果都没有,女鬼是铁了心要和这几个不懂事的小崽子好好玩玩了。
赵朴跑向室内的光源,那是来自季铭拿着的手电筒。李尧借着这束光在查看地上本该腥臭的“血迹”:
他蹲下身来,伸手捻了点液体,凑到鼻子前,仔仔细细地闻了一遍,疑惑地说:
“这好像不是血。味道很淡很淡,有点像是……像是丙烯。”
“丙烯?”季铭一愣。
“这你都能闻得出来?”王中英也凑过来,耸耸鼻子,“我怎么闻不到?”
李尧今夜频频表现具有奇特敏锐度的五感,现下有些实现自我价值的激动,只能强自镇定点点头,示意血腥呼啦的“气味污染源”王中英离远一点,说道:
“对,应该已经很久了,气味淡到可以忽略。”
又补充道:
“丙烯是作画颜料之一,最常见的用途是作为手绘墙画的上色材料,我觉得味道还挺特别的。”
“练习室……好像没有墙画,”季铭回想了一番关灯前的景象,“难道是我记错了?”
赵朴听了,只觉得种种疑虑都得到了解答,潮水落下,真相如同沉默的金石从河底浮现出来。
把视线对准那面他从一进来就觉得有问题的镜墙,赵朴说道:
“你没有记错,不过,现在没有不代表曾经没有。“
他走到镜子前打量,伸手敲了敲,问道:“这面镜子是后来练习室翻新才铺的吧?”
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赵朴身边的女鬼,忧郁的双眼望过来,没有回答赵朴的话。
赵朴此时心有底气,对她视若无物,自己接话道:“先前学生们上课应该使用的是那面旧的移动全身镜。”
他笑起来,看舞女恨得柳眉倒竖、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收敛爪牙、做小伏低的憋屈样子觉得十分解气,知道自己猜对了。
怎么会有舞蹈室在两面相对的墙前竖镜子呢?练习的时候不会重影吗?
这太奇怪了。
原来是铺了新的镜墙,旧的不知为何又没有拆掉(大概率是拆起来费时费力的原因)。因此使用的人为了方便才用白布遮住旧的。
至于新的镜墙下面隐藏曾经有什么,随着学生更新换代,很快就没有人记得,变成一个谜了。
李尧、季铭和王中英都围了上来,对着此时仿佛被捏住命门而露出求饶的、讨好的、楚楚可怜神色的女鬼,不能自已地兴奋了起来。
这一定是找对路子了!
赵朴拖过角落里的移动把杆,四人忽略舞女就对着墙上的镜子分头砸了起来。
“在这里!”王中英率先说:“老赵神了!真的有一幅墙画。”
左足陷在粉色的蓬起舞裙中看不真切,她像是脱离了地心引力作用一般舒展着优雅的身姿飞翔。
画面中的女人只有一个剪影,五官相貌都不清晰,然而她的美丽显露在高高盘起的头发上,显露在细长的脖颈上,显露在扬起的双臂之间,显露在穿着红色舞鞋并绷起的右脚足尖。
涂染舞鞋的红色丙烯材料没有做过特殊处理,长期受潮,软化膨胀,逐渐剥落,只剩下浅浅的一层。
这也是芭蕾舞女跳舞时右脚的红逐渐浅淡的原因。
这个原本被画在墙上用来吸引学生、装饰练习室的女人,在镜子被砸碎的那一刻,从纤细漂亮的右足开始,逐渐粉碎散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