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英逐字逐句念出了这篇广播稿，他看着在场的其他三人，确定他们听清楚后，长舒了一口气，说：“就是这样，我当时被广播砸得晕头转向，奇异的是，现在回想起来，却对每个字都印象深刻。”
赵朴安静地站在一边，知道此时不能插嘴，于是看王中英这样剖开回忆，来一一介绍起源和背景。
“当然，起初听到，我根本不相信，觉得这一切简直莫名其妙。直到—”
“直到我看见了蔡主任。”
“我哥失踪了，我心里着急。又想到下午发生的事，觉得蔡主任很可能知道些什么，她也许是今天下午最后见过我哥的人了。”
“但是我还没有走近，有人比我先一步找到了蔡主任。当时她就坐在文印店门前的台阶上，很难得的穿着职业装。我从侧脸认出她来，见到一个女生不知从哪里跑到她的面前，非常愤怒地质问了她什么。蔡主任似乎很好脾气地笑了一下，她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从仰视改为平视，然后我听见她说……”
“她说：‘找到你了。亲爱的玩家，CAI仓库欢迎您。’”
“那个女生就这样在我眼前变成了外面那种怪物。”
“蔡主任吸了吸鼻子，好像嗅到了我的恐惧，她冲我的方向转过头来。我躲了过去，却看到一个又一个人主动排起长龙来找蔡主任送死。”
“中途我阻止了许多从我身边路过的人，悄悄躲到了第一食堂。碰面聊了那篇广播稿后，大家才意识到平时负责后勤的不起眼的主任姓蔡，也就是广播稿中的管理员CAI。”
“有人在哭，有人在咒骂，也有人不信邪地跑出去说要离开学校，我不知道结果，可以确定的是那些离开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开始组队，我也加入了一个队伍。我们来宿舍区寻找线索，没有遇到诡奇传说。但每个人压力都很大，在2楼的时候，大家就被一只野猫吓散了。回神过来，我已经跑回宿舍。我想，凭我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7个线索，不如就在宿舍里好好度过人生仅剩的日子吧。“
站在宿舍门后，赵朴用后背顶着门，听着王中英的讲述，仿佛自己也目睹经历了一切的发生。
有一会儿，屋内几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赵朴猜测一是针对游戏不知道说什么，二是对待王中英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都是没有真正出过社会的年轻人，遇到这种事情不慌是不可能的。然而王中英的叙述中慌乱的情绪几乎磨去了，只剩下自暴自弃、束手待毙的消沉，这份消沉也或多或少地影响着其他人。
这样下去不行。长征还没开始，怎么能先泄气?
赵朴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他开口说道：“现在我们有4个人，5天5夜的时间或许能够坚持下来，收集7个线索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尧领会到赵朴的意思，第一个打起精神，应和道：“对啊，大家不要放弃，都自信一点。我们不是已经平安度过——”他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接着说：“——1、才1个小时？！……整整一个小时了嘛，咳咳。”
李尧闭紧嘴不再说话了。
季铭打开手机上的照明，说：“赵朴，你有什么想法？”
那亮光刺激得李尧又开始揉眼睛，后者嘟嘟囔囔嘴里埋怨季铭报复记仇之类。
赵朴看了一眼他们，怀疑李季二人有一定私交，目前来看，私交不仅不好，反而互相针对。
示意季铭调整了手机的角度后，他起身去自己的位子上拿纸和笔，准备勾勾画画、安排两句作战计划。
有可能是做数学题做多了，或者是应试教育后遗症，脑子乱的时候，手里握一杆辰光笔，赵朴犹如考神保佑一般一下子有了底气。
赵朴返回来坐下，看了一眼呆滞地坐在椅子上的王中英，心里叹息一声，最终还是顾念起同窗情谊，招呼说：“英子！一起谈谈。”
王中英好像是被定格的人物，停顿了许久，才如梦初醒般推托说：“算了吧。老赵，我……我没什么好拼的了。我哥八成也遇害了……”
“不见得，你不要放弃。”赵朴坚持道，“或许他和你一样，在这个游戏里挣扎求生。你就这样糊里糊涂放弃生命，太没意思了。”
王中英又说：“可是……”
李尧连忙打断他，说道：”没什么可是的，虽然事情有些复杂，但是我们几个不是活得好好的吗？照我看来，我们的能力也没比外面那些受害的人强到哪里去。”
王中英更沮丧了。
季铭暗地里踢了他一脚，李尧又改口说：“我的意思是，你哥哥以及其他人，但凡和我们一样长个心眼，未必就已经遇害，多少像我们这样的幸存者都在各自合计闯关的事。你要沮丧，也得等到失败了再说。”
赵朴心里想，话不好听，但是没什么毛病，也希冀地望向王中英，期待对方能答应下来。
抱团或者从众，是看不得别人丧失斗志、散漫作为的，尤其是当下这种情况，他们在说服王中英的同时，何尝不也是在驱除心底的懦弱，坚定自我信心呢？
李尧其人，言语之间十分具有感染效果，他此时形象不佳：因为之前受到刺激，揉得双眼通红、面垂热泪，这样不歇气地讲了一通，看起来竟然有点悲愤的震撼。
王中英被他的泪流满面给怔住了，一时之间，竟然不能找出反驳他的合适语言来，于是被旁边的赵朴直接拽下椅子，王中英盘坐在地，也加入到讨论中来。
从当前获得的已知信息来理解这场闹剧，赵朴说：“看样子，我们不知怎么卷入了一场游戏，这游戏设定了背景环境，介绍了play模式，留给作为玩家的我们闯关。首先明确，我们四个是要一起组队的吧？”
他说完环视几人，确认李、季、王都给出了肯定答复。
李尧说：“生存5天5夜是基础要求，我们可以针对游戏设置分成两种应对模式：夜间从诡奇传说里破解线索，白天不影响学校的正常作息。后一点只要我们躲到平时校园里人迹罕至的地方，其实并不难。”
王中英强调：“还要逃避管理员的追捕。”
这两点也是赵朴的想法，于是提议道：“既然要躲避管理员又要避免影响学校作息，我看不如我们把主要的活动时间定在晚上，白天寻找安全的隐蔽的地方休养生息？”
季铭说：“我是大二的，在学校一年来，认为教辅楼群是比较合适的躲避点。日常使用少，又具有隐蔽性，最重要的是—教辅楼其实也有诡奇传说，我们可以就地搜集线索。”
这是一个不错的提议。
赵朴点头肯定道：“我们收拾一下，马上转移到教辅楼。”
有了大致的行动方向，几人便不再是无头苍蝇，四处乱飞。
李尧和季铭对于赵朴的决定都没有什么异议，唯有王中英问：“马上转移？这么着急？”
赵朴耐心回道：“我们进来时，管理员已经进了1号公寓查找，想必此时就快来这栋楼了。”
想到那个蔡主任，王中英就觉得膈应。啥都不说，麻溜儿去收拾东西。
出发前，四人在宿舍里搜集工具：
赵朴拿了个小号行李箱，翻箱倒柜地收拾食物和药品，从桌子上找到了两把手电筒和一个台灯。
季铭去阳台看:拖把的杆子已经被王中英拆了下来当长棍使，笤帚是木柄的；季铭粗暴地几把把笤帚毛揪了个干净，又拿了洗手台上用来铲水垢的小铁铲，把卫生间里金属的淋浴喷头拆了下来。
李尧和王中英一人摸了个包，看见什么就装进去，花露水、口香糖……鸡零狗碎也塞得满满当当。
正干得热火朝天之时，李尧突然停下手来，说：“你们有没有听到惨叫声？”
几人对视，想到李尧向来给力的耳朵，赵朴果断地决定剩下的什么都不要，先转移阵地再说。
赵朴打头阵，季铭殿后，王中英拿着把手电，李尧拿着赵朴的行李箱又背着一个大包眯着眼往前跑。
到走廊中间的时候，又是一声惨叫传来，这次几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正是从这栋楼传来的。
李尧停下来，侧耳说：“应该是在2楼，右面的楼。”
因为是回字形的公寓，楼梯也有许多座，为了避开管理员，赵朴带他们从左边楼的楼梯下去。几个人静声屏气地往下跑，到了2楼，赵朴躲在墙后，探头去看，楼道里安安静静，什么都没有，“呼”地舒了口气，想回头示意大家安全。
！！！
赵朴全身僵硬不动，盯着刚刚经过的楼梯扶手的缝隙。
那里有一颗头！女人的头！
男生公寓的楼道里深夜竟然出现了一颗女人头，烫着老式散卷发，似乎有人此时正倚在不知道是4层5层还是更高的扶手上，低垂着眼睛俯视一行四人。
她的身子隐在黑暗中几乎完全没有显露，赵朴甚至怀疑这玩意儿有没有脖颈以下的部分。
她的脸颊苍白，眼皮之下浮动着一束青光，在这种环境下分外可怖。
不期然对上这幅景象，赵朴心里简直吓到要骂娘。
由于几人在楼梯的下方，如果不回头去看高处，谁都不会注意到光线昏暗的扶手上有她在窥视。
因此，除了赵朴，众人对此时的危险还是一无所知。看到赵朴停下，甚至还有些莫名其妙。
赵朴快把回头看的暗示写在脸上，然而不知是不是默契度不够的原因，谁都没有读懂。
这时候，听到管理员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找到你了，亲爱的玩家，CAI仓库欢迎您。”
继而传来扭打的声音，令人十分紧张。
所谓“前有狼，后有虎”，就是此时处境的写照了。
赵朴吞了口口水，哀叹天要绝我，我又能怎么办？
他不敢发出声音，以免引起管理员的注意，李尧离得最近，但是视力堪忧，王中英又是个反应慢的书呆子，唯有季铭还能有点指望。
用眼色示意、口型示意甚至动作示意，季铭终于后知后觉地回头看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
那颗女人头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摸摸手心的冷汗，赵朴甚至怀疑刚才的女人头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对上来，是按捺不住好奇极了的李尧：这时候还能撒癔症，赵哥真是个奇人！
赵朴没好气地把他推开，压下心里的异状，急急忙忙领着他们下了楼。
他们上来时经过的大门门前又僵硬地排了许多尸体，看样子都是侥幸躲过第一次查找后被管理员刚才发现的学生，这一会儿过去，尸首都凉了。
赵朴带他们来到平时不使用的大门，门上挂着一把锈锁，十分结实。
耳听着楼上管理员闹出的动静，生怕被CAI注意到。
季铭熟练地用木棍把旁边宽松的铁栏杆撬出类似小操场围墙那样更大的空隙，他们便从空隙中一个接一个地挤了出去。
几乎刚一出来，便听到二楼有一陌生男声喊道：“操你姥姥的。”
没想到还有人在这种环境下海这么有兴致，这又是在骂谁？
霹雳乓啷地摔摔打打，动静颇大。
接着有破锣似的嗓子嘶吼道：“找到你了—”
！是管理员蔡主任！前边有种的哥们竟然和“它”对上了？！游戏规则不是说过不能正面——
“啊啊啊啊——”，先前骂人的男声转为惨叫嚎啕，又逐渐微弱无力，呼啦哈哧地咳嗽起来，赵朴等人便知道战斗已经到了尾声。
听到同类濒死的动静，四人都勉强压抑自己的愤怒与恐惧，若不是游戏说明玩家不能和管理员硬碰硬，想必此时早已一拥而上解救同胞了。
断断续续地呛咳喘息结束了，安静了一刹那，却听到他回光返照般大声的嘶哑呼喊：“管理员来了—快跑啊—快……”
往日里听来，这声音如同寝室里某人在门口望风，见到宿管后立刻大呼小叫放信号一般，从前无论如何滑稽，如今都让人很不是滋味。
那声音在安静的夜里传出很远，若是有人在相邻的公寓，他们就一定能听得到。
紧接着有玻璃碎裂和重物坠落的声音从楼后那边传来，好像是鼓鼓囊囊一麻袋的东西被人从窗户上踹了下去。
“砰”地一声，麻袋落地、变形、破口，露出里面红红白白、软软硬硬、成块成缕的棉絮状物来。
一切戛然而止，于是众人明白，那道男声最终永远消失了。
管理员已经销毁了出厂程序错误的玩家，公寓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四人都被那声临死前的爆发震得脑袋空空、四肢麻木。
季铭最先醒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拽过李尧手上的行李箱，说：“快跑！“
他们这才从愣怔中反应过来，拔足狂奔。
每经过一栋学生公寓，他们都会在管理员看不到的位置，对着黑漆漆的楼层大喊：“管理员来了！”提醒看不到的幸存者各自准备。
然而，所有公寓都静悄悄的，不知道是已经没有人存活，还是有人蜷缩在黑暗中不敢出声地严阵以待。
此时的天空中，寥寥挂着几颗星子，那星光柔弱到能被微风一息吹灭，仿佛下一刻就要永恒沉睡。
苍白的月牙细到不可思议，像是用刀在一整块厚重的深色幕布上划出一道缝隙以供被圈禁的众生呼吸。
赵朴就在这样的夜色里奔跑，没有流泪也没有流汗，他知道有看不见的东西在追赶收割生命，游戏结束之前，谁都不能停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