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大坐落在溪洲城东，溪洲城南北西三面临水，东面依靠茂山。茂山海拔不高，八月里草木葱郁、禽鸟多鸣，是晚间B大学生男女幽会的好去处。
灌木丛中，长草掩覆之处，传来情侣的低声笑闹和窃窃私语，动静不大，却惊醒了赵朴。
似乎是一场好梦，可惜已经不记得内容了，他这次醒来感觉精神奕奕、十分畅快。
原本只是在树下稍坐了一会儿，什么时候睡着了？赵朴一头雾水，挥手驱散围绕在身周的小飞虫，慢腾腾地站起身来。
他打开手机，查阅时间，又看到半个小时前有一条未查看信息：“我临时有事，不去了。你回去吧，下次再来给我采集样本。”
字里行间，没有任何歉意与客气。
虽然号码没有存，赵朴却非常清楚信息是谁发来的。
约他和爽约的都是赵思思，赵朴名义上的妹妹。
她的性子一如既往的骄纵自负，以为地球该围着她转，不知道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赵朴叹了口气，双手覆在脸上，使劲揉了揉脸皮，驱散此时的情绪。
眼睛仿佛有些酸胀，指腹擦过，睫毛上竟然有未散的湿意。
难道睡着的时候有汗水渗进眼缝里去了？我有那么热吗？
他估算了一下，到校刚过8点，还是得回班去上无趣的自习课。（B大的制度特殊，除了有晚课的学生正常上课外，其余以班级为单位在固定教室组织晚间自习。赵朴今天晚上，就是在自习期间接到赵思思讯息，之后翘掉自习来茂山赴约的。）
新生刚刚军训完毕，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学，因而自习课对于赵朴来说意义不大，更何况他也不是爱好读书学习的人，因此对于回校自习兴致缺缺。于是，他走得很慢，享受路上拂面而来的徐徐晚风。
今天是个晴天，一整个白昼的高温这时候渐渐下去了，通常情况下，路边能看到三三两两散步的人群。但是赵朴这次一路返回，察觉到一种诡异的安静。直到踏进校门前，竟然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而从东门进入校园后，B大的学生却排起了长龙。
怎么回事？赵朴很疑惑。
东门附近，分布着几栋学生公寓，公寓对面，除了第一食堂之外，一整排都是半开放招商出去的铺面。
现在，灰暗的天色下，赵朴看见几条学生的队伍排得整整齐齐，绕过铺面，仿佛指向后勤服务中心——
后勤服务中心！赵朴一个激灵，回想起了下午发生的一件事，难道有什么关系？
下午，赵朴和舍友几个就完餐，从第一食堂离开。他们的宿舍楼，离第一食堂很近，原本可以直接返回。
那时候，王中英，也就是赵朴的邻铺兄弟提出，自己打算去求学书店买几本教辅资料。赵朴本来不想去，可是想到未来大学四年，总不至于真的做一条咸鱼，犹豫了几秒，决定和王中英一起去看看。
……
赵朴放下了手中的教辅资料，心里静不下来，这些书分不出好坏高低，总之都不想买。
他抬起头，发现王中英也没有专心挑书，而是怔怔地盯着一个方向。
“英子，英子？”
王中英转过头来，手指向窗子外面，问道：“老赵，我没带眼镜，你瞧瞧，那是不是我哥？”
赵朴顺着王中英示意的方向看去，正是后勤服务中心的大厅。在报道当天匆匆一见的王中英哥哥——王中军，正坐在候客区的沙发上。
“还真是，”赵朴回道，“你哥不是大三了吗？现在应当还没有开学吧，怎么来学校了？”
王中英摇头纳罕，心里也在嘀咕：他哥除了报道当天来送自己，其他时候都窝在家里打游戏，今天什么风把他吹来这里？
赵朴眼神好，望见服务大厅角落的告示牌上隐约写着几个字：“今日待领，出—”
后面的字，由于角度原因看不到了。
王中英挑好练习册子，拿到柜台前付款。赵朴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说：“英子，去跟你哥打个招呼？”
他们两个走下台阶，绕过这一排铺面，朝着后勤那边走去。前后不过几十秒，王中军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怪了。
赵朴和王中英对视，在对方的眼里都读出这层意思。
王中英提议：“反正没什么事，去看看吧。”赵朴点头同意。
推开服务大厅的玻璃门，候客区空空荡荡。赵朴下意识去看东北角落，他那会儿见到了一块写着字的告示牌，现在去看，牌子却消失了。
王中英来到他哥坐过的位子，伸手摸了一下沙发布面的温度，抬头唤道：“老赵—”
“谁？！”突然，有女声呵斥了一声。两人这才发现，室内还有第三个人。
那是位中年女性，穿着一件大码白T，宽松的款式在她身上显得修身紧绷。
原来是学校负责衣物批发的主管主任，好像是姓蔡。
赵朴对她有些映像，之前军训服装的发放调整就是这个大妈负责：工作安排得很次，服装号码永远发不对，申请兑换就要补交钱款……因为军训衣物的原因，许多学生都私下里议论她。
赵朴也对她那把杀人于无形的尖厉嗓子和蛮横无理的气势心有余悸，要不是正好碰到，他恨不得永远不和这位大妈打交道。
蔡主任刚才弯腰埋在咨询台下，没人注意到她。现在直起腰来，绷着脸看着赵朴两人。
王中英扯了赵朴一下，示意先撤。两人转身准备离开时，蔡主任却把他们叫住。
“赵朴是吗？”蔡主任说，“我记得你，你们来后勤这里是有什么事情？”赵朴并不想让她记得，回道：“没什么，我们就走。”
蔡主任脸上挤出令人不舒服的笑容，她打量了一下王中英，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透露出一种阴冷的恶意来。王中英皱起眉头，心中贸贸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两个人走了出来，没有注意到蔡主任在背后喃喃叨叨、状若疯癫：“还不到时候，……快了……不急哈哈！”。
离开大厅，鸡皮疙瘩还没有从身上消下去。
两人往宿舍方向走，赵朴突然被撞了一下。
他身体素质不错，反应很快，迅速地站稳了脚，回头去看，只见一个高高酷酷的男生看着他们，个头儿比赵朴略高，约摸有一米九。
那男生一头大汗，穿着黑色运动外套和亮橙色短裤，脚上蹬着一双又骚又贵的限量版对勾，看起来家境不错。
因为运动的原因，他整个人显得热气腾腾。男生停下来朝赵朴点了下头，开口道歉：“不好意思。”
赵朴摆摆手，示意没什么事，给男生让开路，看着他跑走了。
和王中英一样，赵朴也觉得后勤服务大厅里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
男生这一撞，才把赵朴之前从后勤楼里感觉到的不舒服撞走，觉得有了人气。
之后，两个人回宿舍楼拿了东西，各自回班上自习不提。
下午的事情，原本只是一支普通的小插曲。不知为什么，赵朴却始终无法忽视它。
犹豫了一瞬，赵朴还是选择去询问排队的同学：“请问？学校是通知什么了吗，怎么大家都在——！”
询问的声音戛然而止。
赵朴一愣，惊疑不定地看着对方。
由于现在已经是晚间，又没有在室内，所以灯光不强，导致赵朴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异状。
现在来看，这个排队的学生，身姿笔挺地、安静地站在赵朴面前，脸上却带着狰狞可怖的表情。
赵朴放弃询问排队目的，改问：“同学，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有人回答赵朴，或者说，没有人能够回答赵朴了。
四下里看，所有人都是丑陋扭曲的表情，死气沉沉的站姿。
赵朴额角渗出了冷汗，他把试探呼吸的手指拿开，清楚地知道，身前这个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校园里出现凶杀案？！赵朴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这么多人？——他禁不住后退一步，不！不可能！肉眼可见有多少具死状诡异的尸首？赵朴数不清，没有凶杀案能达到这样的规模。
他拿出手机，第一反应就是报警！然后——
——然后，尸体走了一步。
赵朴：？？？
诈尸？还是我眼花了？
报警电话打不通自动挂断，赵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手机没有信号。
离开这里！赵朴果断地做出了选择。
三十六计走为上，逃跑是保命的最佳措施。
他转身欲走，却发现刚才进校通过的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上了。
东门是栅栏门，关上并不要紧，以一个成年男性的能力翻出去并不难，赵朴却并没有继续选择出去。
栅栏门外，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原本的道路，没有建筑，没有树木，甚至没有土地，也没有夜晚。
空间和时间，固态液态和气态，五感能接收反应的一切，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虚空中存在一个学校的模型，赵朴此刻就在这个模型里。
不必再去查探其他离开渠道也知道，这件事情并不简单。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已经没有逃走的选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查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保全自己等待救援，直到一切过去回归正常。
赵朴平复心绪，顺着队伍的方向走，准备去打探一下。
转过拐角，果不其然，这些排队的学生目的地正是后勤服务中心的大厅。
看着今天不久之前才进入打探过的地方，赵朴长叹一声，觉得很多事情真是注定的路数缘分，心里又生出难以形容的感慨。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谨慎张望，只见服务大厅里灯火通明，玻璃门大开着仿佛迎客，候客区的沙发上坐满了“人”。
蔡主任换了一身工作制服，脸上画着喜庆的妆容：浓重的两团腮红铺在白面一样的底盘上，满脸横肉鼓胀饱满，在灯光下宛若纸扎小人一般。
蔡主任现下才像个真正的主管，指挥着排队进入的尸体分座分席，赵朴远远看去，还能从她的身形移动中察觉出几分殷勤来。
赵朴观察了许久，这些排队诡异移动的“人”源源不断地涌入大厅，奇异的是，蔡主任总能找到合适的位置安排他们坐下，候客区的沙发总也坐不满。
效率很快，赵朴注意到。他起初发现查看的那具尸体，已经随着队伍移动到了大厅门口：他随着前面的同类，僵硬地抬脚，爬上台阶，通过那扇玻璃门，进入大厅——回头！
他在进门前回头看了赵朴一眼！
赵朴一惊，还好蔡主任以及其他尸首没有注意到这具尸体的反常行为，还是照常行事。
连忙遮掩了自己的身形，赵朴开始犹豫是否要想办法进入大厅看看蔡主任到底在搞什么鬼。
李尧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他今天可能就要为自己的求知欲付出代价了。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来B大，李尧后悔又懊恼，或者今天办完事直接离开也不会撞上这么离奇的事。
简直像是在做梦，这是什么诡异冒险？
我一个“残疾人”，真是闲得无聊才跟踪尸队来查看。
李尧拍了一下脑门，正要转身离开时，注意到有一具尸首进门前行为有些反常。
他患有夜盲，在灯光较弱的情况下视力会直线下降。要不是服务大厅是玻璃门，厅内的亮光从大门里透出来，他也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
仔细回想了一下尸体先生进门前的动作，李尧肯定了他确实回了一下头。
他在看什么？
李尧动作极慢、幅度极小地向那个方向移动。
那边是暗处，他的眼睛又不好使，因此即使挪动地非常小心，在转过一个拐角后，他还是“砰”地一声与人相撞了。
李尧被猝不及防撞了个趔趄，对方也晃了一晃。很快各自站定后，彼此打量。
赵朴上下扫视这个撞过来的男生：身形还算高挑，长得十分白净，面相略有些阴柔，年龄似乎比较小。
赵朴十分惊喜，打了一个80分！虽然对方不是自己这类精神小伙儿，但好歹是一个活生生的正常人！
李尧也尽力眯着仿佛瞎了的眼去看：只看见一团高高大大的影子，从不很清晰的轮廓里分辨了一番对方是男是女后，率先开口：
“是大哥还是大叔？我眼睛看不清。有呼吸和心跳声——嚯，心跳还挺快!你是活人吧？”
赵朴心里算计，眼睛不好这一条得再扣他个十几二十分：“……是活人。”
李尧闻言舒了口气，说道：“谢天谢地！总算是个会喘气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