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的话，惊呆了一屋子人。
一梅还没反应过来，混子就说：
“啧啧，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孩子，恁早就想老婆了。院长，俺敢打包票，安然将来铁定是不会打光棍的了！”
一梅哭笑不得，这才想起来，安然应该是想吃老婆饼了。
她尴尬地说：“安然弄不清老婆是啥东东，他只是想吃个老婆饼而已。”
“怪不得呢，大清早的，三个孩子在大门上讨论吃老婆呢，吓了俺一跳……”
张学友说，他疑惑了一早上，这时才明白过来。
“新年快乐哦！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大家今天中午可以点菜，点自己最喜欢吃的菜，今中午不吃大锅菜，一律开小灶……”
一梅话还没说完，屋子里立刻七嘴八舌地响起各种兴奋的点菜声来。
“红烧肉！俺要吃红烧肉！”
“红焖羊肉！”
“整点猪耳朵下酒可得劲儿。”
…………
混子对一梅说：“院长，俺想吃你做的宫保鸡丁和红烧茄子。”
一梅就转头去问老丁：“咱伙里有鸡胸肉、胡萝卜、茄子没有？”
“有有有，”老贾头忙接话说，“腊月二十七，俺和混子、任会计买的可不老少，都在大冰柜保鲜室里呢！”
“那就好，一会儿我给大家做两个菜。”
“咳，老张，恁今儿咋来了呢？听集上人说，恁拾了个女人，咋不带来叫俺们过个眼瘾？”混子忽然冲着门外嚷道。
一梅扭头去看，果然是张东臣抱着两个胳膊，无精打采地倚靠在门上。
“张叔，新年好啊，”一梅忙拱手对张东臣说，“祝您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幸福康健……”
“哎呦喂，然然妈，咱不玩这些虚礼了中不？”
张东臣忙拦住一梅的话说：“俺有点事想给恁说。”
“好……”
张东臣转身往外面走去，一梅知道他爱面子，也跟了上去。
张东臣一直走到大门外，才停下来，再看看四下无人，他才低声对一梅说：
“然然妈，恁能不能给俺弄点吃的？家里没啥吃的了，乡里又放假了……”
一梅奇怪地看了他半天，才悠悠说道：
“张叔，您可从来没有大年初一的来要过东西呀，听人说，腊月里镇里发东西，您光要的钱？民政所发的过春节的物资也不少了……您是有多缺钱呢？”
张东臣低着头吭哧了半天，不说话。
“那您先说说，拾了个女人是咋回事？张叔，您可是有文化的人，咋也干起这荒唐的事儿来了？”
张东臣把头勾的更低了，一梅看不见他的脸，生气地说：
“一个人的东西两个人是不够吃，但也不至于大年初一的就没吃的了吧？您倒是说说，您拾了个啥样的女人，她是有多能吃多能花钱？”
张东臣脸上的肌肉抖动着，喉咙也发出一阵声响，忽然抬起头看着一梅，艰难地哑声说：
“是俺的瑞莲回来了呀！”
“瑞莲？”一梅似乎想起了他常挂在嘴边的，他的遥远故事中的女主瑞莲。
“嗯……”
张东臣虚弱地应了一声，眼里竟然泪水涌出，流了一脸。
他的目光越过一梅，看向虚无的远方，声音里满是痛苦和悲戚：
“她疯了……”
“疯了?”
……
张东臣是在腊月初九下雪那天，发现瑞莲的。
他刚卖完自己扎的扫帚，往回走时，看见街角有几个光棍老头儿，围着一个脏兮兮的疯女人调笑。
街上一个老二流子韩老二，扔给疯女人半拉馍，拖着她嘻皮赖脸地说：
“集上怪冷的，跟俺回家吧，俺的被窝里可暖和着呢！”
另外几个老头儿都轻佻地哄笑着。
张东臣知道，韩老二经常在街上晃荡，拾这些流浪的妇女。
他鄙夷地望了一眼韩老二，转身快步往家里走去。
身后却传来那个疯女人笑着问韩老二的声音：“你是张东臣不？”
韩老二摇头说：“俺是韩老二，不是张东臣！快跟俺回家吧……”
那女人嘟囔着：“我要找张东臣……”
张东臣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那声音竟有些耳熟。
他呆了呆，忽然听见疯女人又吼又叫又哭又骂的，回头看见韩老二强行要拖走那女人。
他大步走回到女人面前，伸出两臂拦住了韩老二。
韩老二嘻笑道：“哟，张东臣，恁个丈人的，今儿也动了凡心了，和俺抢起女人来了？”
那女人听见“张东臣”三个字，忙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张东臣问：“你是张东臣吗？”
这句话，她历尽风霜雨雪，穿州过府，从陕西走到河南，问过无数的男人。
虽然她浑身脏污，虽然她满头花白，虽然她一脸风霜……
但张东臣还是认出来她是他的瑞莲！
“瑞莲！俺的瑞莲……”他扑上去，一把抱住了疯女人。
“你是张东臣吗？”疯女人仍然执著地问。
是，她就温柔顺从地跟他回家。
不是，她则拳打脚踢，又哭又闹又喊又叫的抵死不去。
她疯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不曾忘记这个叫“张东臣”的名字。
张东臣流着泪，哭着说：“俺是张东臣，恁的东臣哥呢！”
瑞莲呆呆地盯着他看，似乎是想在记忆中搜寻他从前的影子，以验证他的真假。
可是，除了“张东臣”这个名字，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但眼前的人似有几分熟悉，她喃喃地又问道：“你是张东臣吗？”
周围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他真是张东臣，如假包换！”
女人摸着张东臣的脸说：“别哭啦，谁欺负你啦？我打他给你出气……”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张东臣哭着说：“走，咱们回家！”
他等了几十年，从青丝到白发，今天终于等到了他的瑞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