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凌香阁中度过的三天，她觉得比往昔三年都要漫长，被多次掌过的脸蛋儿尚还透着红肿。从被送到秦姑姑这儿来的那刻起，她就有了新的身份和名字。
她是凌家走丢的小女儿凌未允，被三兄凌鸢采货时寻到，带了回来。而当初那个又脏又臭的穷丫头苏阿洗，已经随着她的卖身契，一起死了。
今日，是秦姑姑最后一次过来。妇人脸上没了前两天的狠厉，反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秦姑姑竟对着她俯身叩拜，扎扎实实磕了三个头：“往后大小姐便是老奴的主子了，万万珍重……”
万万珍重……而不是万万记得她的恩惠。
她慌忙把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妇人扶起，仪态之间，已经有了隐隐端庄感，却仍旧掩不住内在的局促。彼时的凌未允尚还不知圆滑世故为何物，只是默默地将秦姑姑的话记在了心底。
未寒暄几句，便有小厮进来通知，府上的白衣管家来接大小姐了。初闻此名，未允有些恍惚。何人可称之为白衣管家？莫非他终年身着白衣吗？
而初见此人，未允心中彻底颠覆了过往对男子的认知。凌白衣人如其名、一身白衣，气质幽冷如深谷之兰，绝美的样貌也只比她记忆中红衣逶迤的公子逊色些许。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儿，居然只是凌府之中区区一个管家。她忽然生出从前她在末隐城遇见的自诩不凡的男人都不过是泥底渣滓之感。
再想想公子身边的无垢与无尘二人，都是品貌非凡。凌香阁，究竟是怎样一处仙境，才能养出这么多优秀的人来？
凌白衣亦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位失踪十多年的“小主人”，当瞧见她眼尾遗留的淡疤和颊上的掌印时，又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涩。这是对凌家人的心疼。
眼前的凌未允美得不可方物，一双剪水瞳含情脉脉，带着对陌生世界的憧憬与瑟缩，叫人忍不住生出怜意。虽看不出与三位公子有几分相似处，可凌白衣并不曾怀疑过她的真假。毕竟谨慎如三公子，绝不会让一个体内没有凌家血脉的女人冠着他幼时最疼爱的妹妹的名字。
凌白衣将蚕丝娟帕铺在自己袖上，让未允扶着出去。她含着抱歉的笑意婉拒，安静地跟在男人身后一米开外处，走向门口的马车。
踏过门槛时，她与无尘擦肩而过。今日的无尘不似初见她那次穿着艳丽，反是一身干练的劲装，手提长剑，眉宇间藏着与那张娇美的脸不符的戾气。
她再次出来的时候，未允刚刚褪下斗篷，登上马车。
未允坐在车上，凌白衣坐在距离她最远的地方，身侧放着茶水与瓜果。
她看到无尘身后跟着四个抬着担架的人，担架上躺着熟悉的人影，汩汩淌下的血液无声宣告着一条性命的逝去。
未允惊恐地捂住嘴巴，担架上那具尸体，分明是前一刻还在告诫她要珍重的秦姑姑！
“秦姑姑犯了什么错……”
她的声音在颤抖，凌白衣看着她像小兽一样隐隐抽泣，心底那抹复杂更加深邃。
这样的无助与怯弱，是他在凌家人身上从未见到过的。也许，大小姐当真经历过他从未体验过的苦痛吧……可他又不知，她的这份不谙世事的善良能在鱼龙混杂的凌家留存多久。
凌白衣放下车帘，递过去一块柿饼。这东西是入了心的甜，吃下去，大概心情也会好些。
“秦姑姑冒犯了大小姐，按凌家的规矩，当是要抵命的。小姐若是不舒服可小憩片刻，莫为此事烦忧。”毕竟，这样的事情日后会不断地发生，无数次……
她简直不敢相信。秦姑姑对她很凶，可这一切难道不是公子让她做的吗，反过身来公子又为何要杀掉她呢……她知道了，公子是为了灭口。
秦姑姑，也终是因为她而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