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没想那么多......”灯影斑驳，老化的电路让灯光忽明忽暗的打在少年的脸上，表情满是小心翼翼和自责。
“其实是谁我都乐意接受，我真没想到......我只是没想到......”想到什么似的，女孩一直溢着泪光的眼睛突然一弯，笑了起来。眼泪就这么不争气的流出来。“我真是没想到是你。”
“不是的，当时老师说如果能去主动承认的话，就不用处罚了......”
“可是前提是你已经认定了偷试卷的人是我不是吗？”我努力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泪光有点模糊了视线，让我有些看不清松明此刻的表情。
期中考试的试卷被盗，有人举报是我们班的学生做的，由于学校的监控只是个摆设，谁也不知道是谁偷走了试卷。老师多次在教室气急败坏，让自行去自首，可以从宽处理。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以旁观者的身份去等这场风波结束，可是当时的我为了那个约定，拼命学习想要进步，那次考试竟也有不小的进步。
“庞悦说这次你的进步是最大的，你考试前不还和她说过‘如果能有这次考试的试卷就好了’吗......”说着说着，松明的语气弱了下来。
我继续冷眼看着他，任由眼泪像关不住的水龙头哗哗的流。
“对不起，当时我只是太着急了。老师把我和庞悦叫过去，庞悦突然和老师说了这事，我看老师也认定了是你，我看老师当时生气的样子，我只是害怕你会因为这件事被退学。”松明急急地解释着，有些语无伦次。
“所以你就让我去‘自首’？”喉咙有点沙哑，像卡了一根鱼刺般，无语凝噎。
“不是你的话，你和我去解释，我肯定是相信你的，我也会帮你去和老师解释！”松明语气里满是焦急，抬手想给我擦擦眼泪，却僵在我的脸前，看着我的眼睛不知所措。
我从来都不在乎谁用什么眼光去看我，用什么心思去揣度我，除了你，可没想到你也是众人的眼光。可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怪你不理解我，不信任我呢？我看你异于众人，我于你也是众人。
记得那是我十八年人生中哭得最惨的一次，没法和父母倾诉，也没有可以排解的知心朋友，在盛夏闷热燥暗的小房间里，将自己埋在几层厚被子里哭到岔气。
我以为那个夏天就那么在眼泪中湿润着结束在了我青春的末尾，我以为至少经历几个春夏，这不堪的经历就可以愈合着伤疤慢慢被我抛却脑后。
在一切我料想的以为中，可没想到啊，那个留给我伤疤的人又出现给我揭伤疤了。
八年前的那个夏天的夜晚，少年低垂的头，眉宇间阴郁着不明状的情绪：“林木，你以后是不是就一直这么讨厌我了？”
......
这一晚竟然就这么浑浑噩噩，半梦半醒间过去了。一睁眼已经是中午时分了，我恢复了些力气，准备起身去卫生间洗漱。一坐起身，在床边的柜子上端正的摆放着我的手机。
拿起手机，我一边开机一边去卫生间。果不其然，意料之中的满满都是未读和未接，正当我以为都是编辑小姐的狂轰滥炸时，没想到大多数都是爸妈，和为数不多或者说仅此一个的好朋友苏矜打过来的。
正当我在纠结先回哪个人的消息的时候，苏矜的电话就打进来了，我连忙接起。
“木木，你怎么回事？没事吧，我看新闻真的好惨烈啊啊啊。你现在在哪呢？”一连串的问题顺着电话线砸过来，我只能就近原则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我在国立附属医院......”
“好！你等着。”那语气，不知道的人听来与其说是来看望病人，更像是一个来追一个欠了她巨款的人的债主。
在我把自己收拾妥当，走出卫生间后，苏矜也踹门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木木！”
看我杵在卫生间门口，苏矜便急急忙忙的过来把我拉到床上，不给我开口的机会，不由分说的给我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上被子。我像被裹尸了一般缠成木乃伊的形状她才满意。
“你受伤了不好好躺着来回晃悠啥呀？”苏矜确保我被裹得密不透风，才松了口气下来。
“你怎么能把她弄成这个样子？”责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松明走进来，端着昨天的那个保温饭盒。
苏矜呆愣在一旁，张着嘴，口水在口腔里蠢蠢欲动的将要流出来。我顿感满头黑线，小声提醒苏矜，“咳咳。”我轻轻咳嗽两声。
苏矜回过神来，表情好歹收敛了些，但依旧眼冒绿光，像只饿了好久的恶狼，盯猎物般盯着松明。
松明过来把我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子移开，示意我坐起身来，为我检查了下额头的伤，开始换纱布。
“这些，其实不是护士的事情吗？”我小心开口，试探的问。
“嗯，我自己来的话比较能随时观察你的伤口愈合情况。”一系列熟练的操作，由于离得很近，我都能闻见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好闻独特的香味。
“记得把粥喝了，不要着急吃一些垃圾食品。”说完警示的看了一眼苏矜手里拿着的炸鸡。
苏矜显然被他严肃的眼神吓得瑟缩了一下，“这是我自己买的还没来得及放回家......”苏矜连忙解释着将手中的罪恶往身后藏了藏。
“嗯，那我先走了，有事来找我就行。”松明嘱咐了两句就出去了。
“哇哦，有情况哦？”苏矜挑眉，凑过来一脸八卦。我嫌弃的瞥了一眼她，一边给编辑回消息一遍冲苏矜解释：“那是我高中同学，稍微对我照顾了一下。”
还好这个踩踏事件已经上了全城新闻，编辑那边也知道了，比较通融了我一些，主推的事情可以往后延期一下。“哦，这个样子啊......”
苏矜点点头，又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眯着眼审视我：“就算是同学，多大交情啊？三甲医院的单人房哎，是你能随便住进来的？贴心的送饭，亲自跟进病情？”
“哎呦你别说了，这单人病房住的我肉疼死了，我刚才查了一下，这一晚上睡走了我半个月工资呢。”我摇摇头，“我得尽早办理出院，至少也得转病房。”
“可是你不知道吗？住院转单人间是先缴费再入住的啊。”苏矜一脸惊讶。
先缴费？我一愣。
“你的那个同学给你缴完费了？”苏矜又是一脸吃到大瓜的表情。
“额，可能是垫付的，我会还的。”我急忙解释。“啊，对了我爸妈那边联系你了吗？”我连忙转移话题。
“叔叔阿姨说联系不上你，想买机票过来看你，我怕太颠簸了我就跟叔叔阿姨说你已经没事了，没有报告的那么严重。”
我松了口气，“那我给爸妈回个电话。你帮我去前台办理一下转普通病房吧吧。”
“转病房？单人间住着多爽啊，你干嘛转普通病房受罪啊。”苏矜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
当然着急了，一晚上睡走几千多，这谁能扛得住？
在爸妈铺天盖地的关怀下脱离后，刚挂断电话苏矜就一脸震惊的走进来。
“怎么了？”我急忙询问，“你老实跟我交代，你和那个高中同学到底什么关系？”苏矜难得一脸严肃。
“就普通......”
“你别跟我说普通同学哈。”苏矜递过来一张收款单，我简单浏览了一下，是这两天的住院各种费用明细单。
“个，十，百，千……万？！”我有点不敢相信，揉眼又仔细数了一遍。
苏矜在一旁补充着：“转病房比较麻烦，要通过你的主治医生的报备的。”
工工整整的数字一项项罗列下来，我顿感脑袋一阵轰鸣，眼前一抹黑。
“哎哎哎？你别倒。”苏矜眼明心急一把搂住我，“先别急着晕，这些钱啊人家那个叫松明的帮你交了。”
“那个松明就是那个医生吧？”苏矜虽是在问，但语气中已经是笃定。
“嗯是……苏矜你先回去吧我可能有点事要解决一下。”我默默看着那张缴费单，心情复杂。
“好的，我懂我懂~以身相许以报恩德嘛？那你好好解决哦~”苏矜眨眨眼，语气里尽是揶揄。不知道她脑子里又出现了什么不能播的画面，而我已经没力气再多做解释了。
苏矜走了后，我赶紧拿着病历单和申请书下床去找松明。
跑到服务台，我还没张嘴护士小姐到先急忙走过来，开口询问：“苏小姐你怎么跑出来了？松医生特意关照过的，不让你随便乱走的。”
“额那个，我正要去找松明......嗯，松医生。”我解释道。
“啊这样，”护士一脸了然，“松医生的办公室在前面左拐的房间。”
走过去，门前的铭牌标志着标准的正楷：神经外科主任医师松明。金晃晃的几个大字衬托着金晃晃的身份，这么年轻，就是主任医师了。
敲了敲门，门内响起了熟悉的略有沙哑的声音：“进。”
我慢慢探进头张望了一下，占了半面墙的落地窗外洒下清亮的阳光，摆在角落的的龟背竹在桌子上洒下片片阴影，松明伏案专心看着文件，身后的暖阳照得他仿佛有万丈光芒。他在那里仅仅安静的坐着，就自成了一副让人痴迷的画作，我一时间看的失神，差点有些忘记来的目的。
松明看到我显然有点惊讶：“你怎么来了？”
“松医生，我们聊聊吧。”我偷偷咽了下口水，回了回神，突然有些莫名紧张。
“嗯，过来坐。”松明指了指一旁的沙发。
我坐过去，“我就直说了哈，这个费用我已经看过了，”我把缴费单放到松明面前，“说实话，有点超出我的承受范围。”我又咽了口口水，偷偷看了看松明，他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继续说：“首先很感激你能帮我争取到这么好的医疗资源，也会帮我垫付这么高额的费用，我一下子可能拿不出这么多钱，但我会慢慢还。我的身体状况我很清楚，我比较……嗯……刚硬，抗造，我不需要单独的病房，所以，我能不能申请转病房啊？”
“慢慢还？”他看着我磕磕巴巴地说完此行的目的，斟酌一句，随即应下，爽快地在我的申请书上签名，然后点头应下：“好啊。”然后就是良久的静默。
我絮絮叨叨一大堆，以为他会有别的什么话说，没想到就这样没了。一时有些尴尬，我试探的等了半天也没有后续，于是想着离开。
“那，我就先走了？”我指了指门示意到。
“嗯好，对了你最好别这么着急转病房，毕竟受伤的头部，脑子有没有影响还是要观察观察。”松明勾唇，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顿感一股无名之火在胸中涌动，这话虽是在一个医生嘴里说出来的，但怎么听着就这么让人想发生暴力冲动呢。
我愤然起身想要离开，他又张口来了一句：“我之前接过一个病人，也是头部受创，当时只是皮外伤，执意要出院脱离观察，可没两天再次进院转ICU了，可惜的是……唉……”
我有些松动了，因为在我价值观排行榜里，生命是远大于金钱的。
我沉默的坐在原地，仍不死心地挣扎：“转病房有没有说脱离观察啊。”
“我负责的区域有限，转出了病房就默认了你的病情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从而会免掉很多观察项。说到这，我记得我早年间还有个病人……”
松明抿了口茶，慢悠悠地继续说着。
“停停停！我知道了。”我认命的妥协了，我的确是一个很容易被说服的人。我选择用钱包的命来换我的命，我哭丧着脸控诉：“你这算诱导消费者消费吗？”
松明笑得一脸无辜：“没有啊，我只是帮你分析了利弊，而你做出了对自己很负责任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