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宁远。
蒋默读完叶美瞳的回信后,把它轻轻折好放回信封里,然后把信封压在自己的枕头下。
他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孤星冷月,脸上现出一种隐秘的笑。
第二天,袁崇焕一身戎装,像往常一样在城头巡视。
一匹探马从城外飞驰而来,当探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他面前,他得到了最令他担心的消息—努尔哈赤亲率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向山海关杀来。而宁远首当其冲,是他进军路上第一道障碍。
“努尔哈赤距此还有多远?”袁崇焕急迫地问。
“回禀大帅,后金大军主力距宁远只有三日的路程,其前锋由大贝勒代善率领的正红旗一万两千精兵,正星夜兼程赶来,据此已不足五十里。”
“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袁崇焕心下暗暗吃了一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身边的将佐军士却无不变了脸色。
“大帅,真没想到努尔哈赤来的这么快,两天前还一点动静都看不出来!”参将祖大寿惊奇的叫道。
“努尔哈赤这一招真是狠毒,如此一来,我们已来不及调遣援兵驰援宁远,只能凭借城中现有兵马仓促应战。更要命的是,我们押运粮草的队伍正从锦州赶来,再有半日就能进城了,可敌人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杀到了眼前。若粮草被敌军劫夺,以城中的余粮,最多只能支撑三日。”参军吴襄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些问题袁崇焕当然清楚得很,还有他认为更重要的却被手下将领忽视的一条:他的新式火炮还没有造好。
“我这就率军出城,把粮草接应回来!”总兵满桂掷地有声地喊道,“请大帅下令吧!”。
满桂是蒙古族人,身材魁梧彪悍,是袁崇焕手下得力的臂膀。
袁崇焕思索片刻,正要下令,另一名将领站出来阻止了他。
“启禀大帅,满桂大人肩负守城重任,不能轻率出城犯险。不如让小将去接应运粮队。”
说话的,是袁崇焕手下一名年纪轻轻的偏将、参军吴襄的儿子——吴三桂。
此时吴襄的表情发生着复杂的变化:先是惊讶,继而目光中充满了自豪、欣慰、愤怒、担忧等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神情。
“吴将军,此行事关重大不容有失,你有把握?”袁崇焕问道。
“如若有失,我愿提头来见!”
“那你要多少兵马?”
吴三桂轻松地说道,“不需大帅带来的兵马。只求大帅打开城门,放我和我的亲兵出城即可。”
他的话引来无数诧异的目光。袁崇焕狐疑的问道:“你的亲兵有多少人?”
“不瞒大帅,共有八百人。”
望着袁崇焕不解的目光,吴三桂又道:“他们都是这些年我在无家可归的流民之中精挑细选的精壮健儿。经过数年锤炼,悍勇无匹,足以以一当十。我称他们为——关宁铁骑。”
“都说八旗劲旅精锐无比,无坚不摧,令闻者丧胆。末将想领教一下,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厉害!”吴三桂豪气万丈的说。
望着他自信坚定的表情,袁崇焕最终点头道:“那好。事不宜迟,你这就率部下出城,尽快接应运粮队伍进城。”
“末将领命!”
吴三桂转身刚要离去,吴襄来到他近前帮他整了整衣襟,然后轻叹一声道:“你此行为的是抢救大军的粮草,尽量不要和敌军缠战。”
吴三桂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下城去。
吴三桂走后,袁崇焕匆忙对众将进行了一番安排,并派人快马加鞭调集锦州和松山等处的援兵前来协助守城。百忙中又派出手下小校,赶赴城中铸造火炮的作坊,催促工匠日夜赶工,尽快把炮铸好运上城墙。
做完这些事情,袁崇焕独自站在城头,静静地眺望着东边的地平线。
太阳渐渐西沉。黄昏时分,终于在视野的远处,出现了数十辆载满货物狂奔的马车。袁崇焕辨认出,马车上的飘扬的正是大明的旗帜。
“是运粮队,快打开城门!”
袁崇焕焦急的命令道。
在数十名骑兵护送下,运粮车全部安全进入城内。袁崇焕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运粮官来到袁崇焕面前,规规矩矩的对他下拜行礼。
“末将张四喜,奉命押运粮草。现已将六千担军粮全部运抵宁远,特向大帅交令。袁大帅运筹帷幄,及时派遣精兵猛将为在下解围,小将感激不尽。请受小将一拜!”
说着,张四喜对袁崇焕庄重的叩了一个头。
“那是我帐下的偏将吴三桂。你可知他现在境况如何?”提起吴三桂,袁崇焕的心弦又绷紧了。
“吴将军催促粮车尽快进城,他自己则亲率数百骑兵为我等断后。算起来,他已和后金前锋血战多时了。”
袁崇焕再度伏在城墙边上的砖垛上,极目远眺着远处的动静。
终于,太阳落山前,他看到远方腾起了大片的尘土。成群的骑兵随后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是吴将军!”督粮官张四喜惊喜地叫道。
待到看清骑兵队伍中吴三桂的身影,袁崇焕禁不住欣喜的一拳擂在城砖上。他万没料到,仅凭数百骑兵,不但成功阻止了上万骁勇善战的敌军,还能全身而退,这是他此前闻所未闻的。
袁崇焕连忙走下城墙,亲自迎接吴三桂进城。
吴三桂见到袁崇焕亲自出迎,连忙跳下马行礼。“启禀大帅,末将不辱使命,截住了代善,斩首两千余人。”
“吴将军快快请起。”袁崇焕连忙搀扶起浑身是血的吴三桂,“将军辛苦了!”
“这都是敌人的血。”吴三桂说,“八旗子弟确实凶猛彪悍,我的弟兄也折损大半,只剩了三百余人。经此一役,末将料想后金军再不敢急于进兵,我们可以好好准备一番了。”
袁崇焕望着他身后的亲兵,他们之中不少人身受重创,皮开肉绽,或是断了臂膀。他们彼此搀扶着,却没有任何人呻吟叫痛,每个人眼睛里都透射出坚毅无畏的神采。此时,士兵们全都默不作声,正静静地望着他。
“各位兄弟,我代宁远的守军、代我大明朝廷拜谢你们,请受袁崇焕一拜!”袁崇焕言罢恭敬地对吴三桂手下的兵卒深施一礼。
“我已备下了酒肉,你们且到后堂,只管吃喝。受伤的兄弟,先由医师包扎诊治。”
他很清楚刚刚经历血战,九死一生的士兵们更需要的并不是空洞华丽的说辞,而是实际些的东西。
“谢大帅!”吴三桂抱拳一揖,然后带领亲兵去吃喝了。
第二天一大早,袁崇焕正在城头吃早饭,监军太监刘应坤急急忙忙跑到他面前道,“袁大帅,我刚刚接到新任辽东经略高第大人的谕令,命我等速速率领全城兵马退回山海关内,不得有误。关外各处的守军都接到了谕令开始撤防。你等的援兵不会来了。事不宜迟,我看我们这就走吧!”
“荒唐!”袁崇焕把饭碗重重摔在地上,愤怒的吼道,“我等苦心经营了这么久,连敌人都还没有见到,就要把这里的一切都拱手送给努尔哈赤么?”
“哎呀,我说袁大人,努尔哈赤亲帅十几万大军席卷而来,号称二十万。区区宁远小城,军卒不过两万余人,你想想看,这怎么可能抵挡的了努尔哈赤的脚步?高大人收缩兵力,为的是以重兵据守雄关,这才是御敌良策呀!”
“哼!”袁崇焕不客气的说,“你可知道,两军对阵,胜败的关键在于士兵和统帅视死如归的勇气。这一退,将士们胸中的气便泄了。以后的仗还怎么打?就算有再多的贪生怕死的人龟缩在山海关下,也休想守住它!”
刘应坤急了。他是魏忠贤派到袁崇焕身边的监军太监,平时说一不二,全然不把袁崇焕这位统帅放在眼里。只是因为自己不懂军务,也懒得去管,才对袁崇焕在军中的大小事务不加干涉。但今天的情形不同,是去是留关乎自己的身家性命,由不得他不上心。
他气得一跺脚,愤愤地说,“好好好!你愿意守在这里随便你,只要派遣一千军卒护送我回山海关就行了。”
“你也知道这里人手不够,还要调走一千军卒?亏你说的出口!”
“那好,那就派一百军卒保护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