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关,依山襟海而建,城防坚固,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
时至仲夏,向南关依旧是夜凉入水。
此时,我站在向南关城楼之上不吃不喝已有七八个时辰。
天上的月亮明亮而冷冽,月光伴随着城楼上的风,布散在夜半胡大在递给我的红色斗篷上,显得格外荒凉。
明亮的月色之下,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高耸的向南关城楼之上,眼睛眺望着远方。
目光所及,是一望无际的敌军军营,虽已夜半,敌军的军营内依旧是战马嘶鸣,旌旗猎猎,偶有一两队骑兵从营前城下喧嚣而过,似乎时时刻刻在准备着迎接一场大战。
向南关城楼之下,百米开外,一个凄美的女尸在寒月清辉之下躺着,我知道这是洛潇潇的二姐——洛召娣的尸首。
洛家二女洛召娣十六岁便被封为和亲公主,远赴边陲之地与蛮族首领元吉结为连理。
现如今南方蛮族举兵叛乱,阵前逼死洛家二姐洛召娣,并率蛮族十万铁骑陈兵向南关下。
是夜已深,向南关城楼之外,蛮族军营里,人喧马鸣之声渐渐平息。
站在我身旁的胡大,用低沉的声音对我说道:
“九小姐,我们要不要打开城门,将二小姐的尸身收回来?”
城外军营遍布,旌旗飘飘;城内向南关关隘依山而建,北望江海。
我缓缓低下了头,尽量不让自己去看二姐洛召娣的尸体,轻声对着自己说道:
“向南关城门不可开。”
胡大性格粗狂,但又性情细密,见我久不开口说话,心中已有担忧,想要开解我,又不知应该从何说起,一时之间神思游离。突然听着我低吟了一句,他又没听清楚,神情更显得焦急,赶忙问我道:“九小姐,你刚刚说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紧了紧披风,对着胡大说道:
“胡大,城门不可开,我们拿不回二姐的尸体了。”
月亮从乌云中走出,银色的月光映照在关外躺在地上的二姐曼妙的身体之上,好似给二姐披上了一层轻纱。
城楼上的风渐渐凛冽,竖于城楼上的旌旗猎猎作响。
自古沙场无情,总有一些东西必须放弃,总有一些东西需要取舍。
二姐,我终还是护不住你。
但是我身边的胡大却并未思考那么多,听着我开口说话,他反而松了一口气,舒展眉心,欢喜地说道:“九小姐,你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你被吓傻了呢!”
看着胡大一脸天真的样子,我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然后回过身望着胡大吩咐道:
“胡大,带我去见谢将军吧!”
诚然,三十年前,将军洛尘征战四方,威名远播,现如今众人皆知,将军洛尘人已垂暮,命落夕阳,南方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现今边境南蛮部族竟敢公然挑衅,阵前斩杀洛家女儿,曝尸荒野。
所谓权势云烟过,奸邪平地生,延国南方战局动荡,已渐露锋芒。
向南关驻军,守将谢世安将军军帐前。
我不顾营前侍卫的拦阻,径直走到向南关守将谢世安的营内。
是夜已深,谢世安营内依旧灯火通明。
我走进营帐之内,只见谢世安将军端坐在营内主座之上,借着烛光正在安静地翻看着兵书。
烛光照在他泛白的双鬓上,饱含风霜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谢世安虽是老将,但双眼依旧坚毅有神,神情亦不显老迈,挺直的身体呈现出多年在沙场铁血的磨砺下所锤炼出的挺拔之姿。
谢将军见我贸然闯入,并不恼怒,面不改色地问道:
“九小姐,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我站在营中,对着谢世安开门见山的说道:“谢将军,向南关驻军二十余万,谢将军领兵二十余年,若我今日要开城门,谢将军可有把握取胜?”
谢世安放下手中的兵书,笑着回答道:
“洛家九小姐,为姐姐报仇收尸,谢某自当鼎力相助。”
我望着谢世安将军,一言不发。
沉默。
沉默。
沉默。
营内的烛火飘荡摇曳,我低着头回过身去,背对着谢将军,向前走了几步,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回过头来,对着谢将军说:
“谢将军,你可思量好了?”
谢世安将军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严肃恳切地说了一句:
“万死不辞!”
夜风骤起,阴风从营外疾灌而入,烛火飘浮欲灭。
我取出腰间的佩剑,寒光一闪,径直地指向了站在案几前的谢将军,神色凝重地对着谢将军,说道:
“谢世安,你为何要背叛延国?”
谢将军见我此行,闻我此言,神色大变,慌忙对着我解释道:
“九小姐,在下只是为洛老将军鸣不平,区区蛮族居然敢公然在阵前斩杀洛家二小姐,这不是公然挑衅我延国,公然对洛家不敬吗?如今洛老将军已年过九十,我们这些同袍兄弟不为将军鸣不平,往后还有谁能看得起我们延国武将?”
我说道:“谢将军驻守向南关二十余年,素有太平将军之称,也算的上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如今向南关下蛮族部落只是集结了区区十万之众,便公然挑衅我延国第一大关——向南关,此中必定有诈。谢将军如今却不问原由,不探军情,一口答应我开门迎敌,却是为何?”
听我此问,谢将军反而一笑,神色自若地对着我说道:“九小姐居知蛮族军队只有十万余众,我向南关守将却有二十余万人,数倍于敌军为何不敢开门迎敌?如今蛮族在关外公然斩杀我延国和亲公主,将士们血战之心已起,开门迎敌,已是剑在弦上。”
往前走了两步,接着谢将军的话语反问了一句:
“既然将士血勇,将军为何不当即迎敌,非夜深等我前来,这是为何?”
谢世安将军听我此言,脸上笑意更浓,回答道:
“九小姐为姐复仇,必是佳话,将士们血战之意必盛。”
我见谢世安始终像哄孩子一样,欺骗于我,我已经逼问到此,他却始终不肯讲出实情,我一时之间怒从心头起,火从头上烧,厉声对着谢世安说道:
“骗人!谢将军这话哄哄我也就罢了,难道还想那这些话来哄那些即将被屠戮的延国百姓吗?“
我眼睛紧盯着谢世安,就我现在所得知的情况加以分析,接着对他说到:“据我所知,向南关屯兵二十余万,门外蛮骑十万余众,若开门迎战,看似我军占有先机,实则向南关屯兵多为步兵,蛮骑以骑兵骁勇为名,若我军以步兵对骑兵,岂不任人宰割。”
我手里的宝剑寒光四射,随风的烛光左右摇摆,我没有给谢将军开口的机会,接着说道:
“诚然,延国边境部族物质缺乏,每逢秋季,确实有些小游民到边城袭扰,强抢物质以过冬季。但是攻城略地,举兵攻打向南关,他们可不擅长,若非有人作为内应,答应打开向南关城门,蛮族怎么会轻易在关前挑衅,阵前杀我二姐。谢将军现在怂恿我替我二姐报仇,以我的名义打开城门,放驻兵出城与蛮军一战,岂不是将二十万将士白白送入蛮骑刀下,将延国江山拱手让给蛮族?”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敌人是拿着刀对着你的,还有一种敌人是面带笑容在背后推你的。
如果今日向南关守将在我的怂恿威逼之下打开了向南关关隘,无论最后的结果是胜是负,我都将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谢世安如此算计于我,算计洛家,甚至不惜出卖家国,实在是可恶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