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颜,为何在芮颜里的时候……”师夜光想问,为什么在芮颜里的时候,颜达说话只说一半,他只说自己从未取过记忆、却没和自己从未失去过那段记忆。
颜达慢慢地走在他身前,道:“哥哥,躲了我两百年,又是为何,这个问题,哥哥从未给过我明确的回复。”
师夜光在他身后突然滞住了,没想到颜达居然以这个问题来回答他的问题。
相逢的第一天,颜达就问过这个问题,可师夜光一次又一次的逃避,因为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些生离死别就重新一幕一幕在他脑海里重演;他低下头用力咬唇不语、眼神闪烁。
师夜光的双腿僵硬地向前挪动,步子有些慢,突然他开口道:“阿颜,你前世记忆为何一直都在,明明那天我离开轮回殿的时候,和你说过......”,他对奈何桥边虚光的魂魄说过“记得要忘记”。
似是知道他要问什么,颜达道:“鹤尘封印了我的前世记忆,此次飞升之后,才又为我解开”。
师夜光突然想起来,那天他离开的时候,虚光的身侧是鹤尘,而如今颜达又是鹤尘手下昔妄殿殿主,也许他被抓回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他心里只希望颜达没做什么傻事来留取前世记忆,因为他分明记得前几日在鬼市,鹤尘问他二人“你,是否得偿所愿了”。
颜达听出来他步子慢了,便也放慢脚步,语重心长地道:“哥哥,我没有刻意隐瞒、只要哥哥问我,颜达知无不言,只是希望哥哥也能对我敞开心扉”,说罢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师夜光,师夜光一下顿住、停在距离颜达不足半步之处,他只觉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头也不敢抬。
半晌,只听头顶一声叹息,颜达道:“走吧。”
二人回到皇城花庭、也就是如今的花镜所在。
师夜光直觉既然花镜是由明光的记忆所形成的、那这每一朵花必然象征了他的记忆,他向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对颜达道:“阿颜,你不同我一道嚒”,想了想,又道:“你是不是都知道”。
颜达此时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朝他点了点头。
师夜光心道,毕竟他们是兄弟,在一起生活十数年。于是他转过头去,满眼都是绿色的枝蔓、或绚丽或妖冶的花朵,缓步往花丛中走去,渐渐消失,浑然不觉不知何时他身周那一圈护盾又慢慢成型。
师夜光往里走了走,看到一朵孤零零的小白花、似乎被保护得特别好,虽然它不能更普通、却给师夜光一种直觉,只觉得这大抵是明光最美好也最珍视的记忆,它被藏在那些香气馥郁到熏人的娇花丛中。
他俯下身,看着眼前这一朵小小的白花,正在犹豫该怎么做时,识海里响起颜达的声音:“哥哥,闭上眼,想象它的样子”。
师夜光闭上双眼,脑海里慢慢勾勒出那朵小白花脆弱且单薄的模样,最后一笔成型,脑海中的白花如同薄暮一般淡去、一段又一段记忆滑进师夜光的脑海。
还是那一年,师夜光初入青腾皇宫经过这皇家花庭之时。
正值春分,万花争艳、枝枝簇簇、绚烂无比,明光和虚光走在前,自己跟在后面,师夜光看着那时的明光,他一蹦一跳地走在他身前、虚光身侧,怎么看都是个活泼开朗的少年;
再看看那时的自己,他想起来了,当时他因为落花生意、想到了光泰殿。
“臭道士、干什么呢”,师夜光听到这个声音,又抬起头来,只看到小小的明光转过头,眼里闪过一丝光,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突然,又一个画面涌到脑海里,那是入观那天师夜光抱着气喘吁吁的明光;还有他在谷雨祭祀时从天而降……
师夜光惊觉,这朵小白花的每一瓣居然都和自己有关;他猛地睁眼,难道竟是因为自己嚒?可是他却能明显地感觉到,这些花瓣里的感情很纯粹、很单纯,没有一丝亵渎,只是一种对自己无法触及的美好的向往和渴望,这种感情虽然近乎执着却无半点亵渎之意。
看到他身形陡然一颤,颜达蹙了蹙眉,师夜光默默对自己道,我可以,可以罢。
原来明光并非出生在宫内,而是在民间,他从小便由莲氏带着进了皇城。莲氏四处找散活,浆洗、织布、洒扫什么的,虽然辛苦却可以养活二人。
因为家里没有富余的钱,明光也没法去学堂,只能跟着街上一帮孩子们混,可那些孩子们都喜欢叫他野种、叫莲氏破烂货,这些孩子们也不大,全然不知道这些字眼里包含着多么恶毒的意味,他们这么叫也不过是因为家里大人平时流出来的只言片语罢了,一开始明光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慢慢地他便丛莲氏每次听到这些话语时紧皱的眉头和眼角泪花隐约知道这大抵不是什么好话,于是,他只要听到这些话便冲上去和那些孩子们扭打成一团,这也导致他被这些孩子们被孤立,连带莲氏也被这些孩子的父母找上门唾骂,什么“没教养”、“有爹生没爹教”这些一个一个扔在他们身上的标签直压得母子二人喘不过气,莲氏始终死死压着明光颤抖的肩膀不让他出头。
后来莲氏的亲哥哥找了来,劝莲氏回乡下再嫁,放弃幻想,莲氏不同意,他哥哥便强行拿走了所有的银钱和细软。
不过,没过多久,王上私服看到了带着明光在路边卖茶水的莲氏,王上一见到莲氏的面容便想起自己当年的荒唐,而且此时的莲氏看起来与宫中雍容的王后截然不同、质朴如白莲,于是当即便将二人接回了宫中。
明光自从进宫,便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孩子,但是他已经知道得势能给自己带来什么。
只有一个人永远比他站得更靠前、距离权力顶端比他更进一步,虚光;可明光却从虚光那里找到了从未有过的关怀和温暖,于是虚光去哪里他都跟着,甚至还为了虚光和莲氏顶嘴,直到师夜光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