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驰,到义庄的时候,已过戌时,魖魖黑夜,密林寂静。
高木掩映之下,那官道旁的义庄看起来宛如一个巨大的黑洞,他们二人心宽自是无畏,若是普通人怕是光看一眼都要发怵,师夜光并未将马车停在义庄附近,而是隔了足足有十丈远,不过颜达并未说什么,似乎是猜到了此行意图。
颜达跳下车来,打量了一眼,转头道:“这义庄与我见过的大相径庭啊”。
师夜光以手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低声说道:“这并非普通意义上只停棺木的义庄,此处属于神农村地界,除了暂厝棺木,这个义庄还是个救济发放处,不仅鳏寡孤独可以到此处来领取救济补助,新生或者新丧都可以来领一笔钱,所以这义庄在这方圆十几公里都口碑甚佳,以至于到后来,附近其他村子的村民都争相到这个村子来定居、可以说是趋之若鹜”。
“哦?生老病死苦”,颜达随手捏起了自一根辫子在手里卷起又放下,又卷起。
从小到大,颜达只要一思考就会做这个习惯动作,师夜光看在眼里,嘴唇微抿。
的确,他就是有预谋的,师夜光道:“不错,上一次我来这里大概是两百多年前了”
听到这句两百多年前,颜达朝下斜睨了他一眼,师夜光只自顾说道:“总之,那个时候,我还没想过要去宜乐故地,只是随便溜达,咳咳”,
他轻咳一声,继续往下说道:“这义庄原本是属于村长家的宗祠,后来改成了义庄;原本这里就是单纯用来存放棺材的地方”
“师父,你一点儿都没变”,颜达带着一声轻哼,一句话说得不冷不热,这语气听不出来是在夸他和以前一样博学、还是损他和以前一样爱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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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年前,师夜光在西南边陲的小国升龙闯了祸事,马不停蹄的逃到这里,他身上一向没钱,所以就暂时在这处义庄落了脚,一住就是个把月。
义庄一般都不在村内,反而是开在官道边的比较多,也是为了方便客死异乡的尸体能有个临时栖身之所。
所以神农村基本上没什么人来这义庄;
偶有来寄放尸体的,也不会问他是谁,试想有哪一个大好青年愿意和死人为伍呢,所以大家都默认他是义庄守夜的。
不过师夜光不这么认为,他不老不死,往棺材里一躺,遮风避雨还没人打扰。
神农村民风淳朴,都是老老实实耕种的农民,那时候有一个徘徊在义庄守夜的老鬼,经常半夜跑出来和他聊天,除了点评尸体美丑、死状特异之外,偶尔也会说些神农村的轶事。
老鬼说,神农村这名字是神农氏赐名的古村,村里经常出一些了不得的人物,特别是村长家,更是出了将才,
师夜光又多问了几句,但是他实在是困了,至于守夜的后来说了什么,他根本也没听,本来就是深夜,谁能像这老鬼大半夜的还精神抖擞。
后来,这义庄开始东修西修,当时他也没注意在修的是什么,但是每天被叮叮当当吵醒的日子不好过,他就又上路了。
后来他找到了那座供奉自己的破观,在看到颜达的第一眼,他便决定留在这观里当乞丐。
他不用吃喝也能过活,所以作为一名乞丐,不争不抢,在同行里人缘不错,于是便经常有同行和他八卦,八卦这神农村和神农村的义庄,
听得多了,师夜光就隐隐觉得有些奇怪,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关于生老病死,关于钱是善心还是买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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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他上了一辆牛车,亲自去探了一探,神农村一如传闻中所言,人声鼎沸、一派和乐,走近了看,还有垂绦孩童和他打招呼,可是他好歹是个老而不死的神仙、而且这几百年来游历得多了,一眼便看出这不对劲的地方。
这些所谓的“人”都是空壳、只靠着一副皮囊行事,说话做事都是事先用法术编排好的。
可他转悠了许久、发现这一整个村都是空壳、而且行事说话一套一套的,普通人根本看不出异常,施法的这位来头必定小不了。
他道:“当时是白天,于是我就等到了晚上,再来探了探这义庄”
颜达一边眉毛一挑,问道:“哦?探到了什么”。
他答道:“这义庄外有结界,挡的是里面的生老病死之气,只是不知道是谁、又为什么要‘集苦’、又是谁布了这法力强大的结界,以及谁做了这么大一个空壳村”。
说罢,师夜光又苦笑一声道:“从结界里的‘苦’像来看,这地方集了至少一两百年的生老病死之气,只是没想到,如今上头连这都视若无睹麽”?
说罢、他看向颜达,颜达也看向他,仿佛在问,你不是仙官麽,你怎么不管,然而只是一瞬便反应过来。
师夜光也反应了一下,讪讪地笑道:“我也得有本事管、有本事也得管得了”。
这几百年在下界,他见过许多让人胸闷、愤恨的不平事,可做为一个锁了法身、没有法力的凡人去管这些事、给人家建议,大多数时候都是出力不讨好。
想了想,师夜光又问道:“对了,颜达,你鸣凤殿是镇守哪方的啊,你认识如今的东方武神麽”。
此地是东方武神镇守的地界,如果颜达认得他自然是好办事。
颜达似乎很是认真思索了片刻,答道:“还未分封,甫一飞升便下界了,而且三百年前四方属地都有武神镇守。听说两百年前东方武神有更替,但我倒是从未见过”。
想了想,接道:“不过,和我一同飞升的还有两位,当年是领了闲职,不知是不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说罢,颜达又从前襟拿出一幅画轴,道:“说起来,当时帝君体恤我,怕我找不到你,还给了我你的画像,看来并无人知道师父长于易容”。
师夜光虽有些尴尬、却还是接过颜达手里画轴、展开,借着月光看了个清楚,握卷轴的手微微发抖、想凑近却又有些瑟缩、只觉得心头一阵酸涩和凄凉。
这幅画他记得清楚,是一行和尚的手笔,用色清雅至极。
那是他在光泰殿内论道的一幕,那时他年方十五、刚得王上青眼、每天都有无数道人排队等着和他论道以求一战成名。
“还真不大像如今的我”,他飞快地卷好卷轴、递回给颜达,看着颜达收了卷轴,才叹了口气,四处找了些树枝把马车掩起来,
颜达看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将卷轴重新卷好放进前襟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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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气喘吁吁走回来,颜达已经敛了一身法力和灵气,准备进去一探究竟。
看着颜达不管不顾的朝那义庄正门走去,师夜光心里暗叹,这孩子,于是他也几步跟了上去,如今有颜达傍身,自是没什么可怕的。
义庄正门门缝透出幽幽的烛光,应该是有守夜人,只是不知道如今这守夜的是何方妖鬼了。
“叩叩叩”,颜达敲了三声,没有人应门。
“叩叩叩”,师夜光也敲了三声,还是没有人应门。
颜达道:“有人在哭”
师夜光细细听了听,皱眉道:“有人在笑”
二人对视了一眼,均点了点头,准备找后门跳进去,跳墙是二人强项,不管是皇宫还是家宅均可一跳。
可是二人绕了一圈儿,这义庄竟出乎意料的大,走了半炷香也没看到任何转角。
师夜光不由起疑,之前白天来的时候他看的清楚,这义庄是四方围合的形制,虽大、但是以他的脚力走完一圈顶多一炷香的时间,难不成....................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师夜光抬头,只见颜达在他身前几步远处停住了,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师夜光刚想上前,忽然有一道昏黄的光和着一道黑色人影映照在他身前地面上,应该是从他背后照过来的,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似乎离得极近:“这位公子,您在瞧什么呢”。
待他再向前看,颜达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