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夜光换好冕服,看着那五盒子符箓,心想,虚光和明光虽是无名观挂名弟子、不过在这种日子自然是要作为皇子观礼,不是自己能够随便差遣的;
言心、言生和言乐都还小,这一个多月也是刚刚熟悉了各种诗书礼仪、也不太适合参加这么正式的场合,于是他便一手捧着五盒“谷雨贴”、另一只手提了一顶帷帽出了观门。
一出观门,眼前金光灿灿,是一辆华丽的御辇,正停在观门围栏门口。这车浑身金碧辉煌、竟是比皇城的金光还要招摇上几分。
“师父,师父”
一听这声音,师夜光就知道是明光,看着这个少年蹦蹦跳跳下车,他面露笑意,道:“起的真早,诺言”。
明光看了看他身后,见没有别的人,便一把抓住师夜光的袖子道:“那当然,师父,今天我特意和母后要了新车,来接您”。
其实从无名观去天坛自然是步行最方便,如果驾车的话反而需要先绕路到山脚下、再沿车道上去,可毕竟是一番好意,师夜光道:“诺言有心了,谢谢”。
明光此时正好奇地看着师夜光的脸和他手里的盒子,师夜光用手摸着自己的脸道:“这是青腾国的图腾腾蛇,历代国师祭天都需要描绘或者佩戴图腾”。
师夜光一向囊中羞涩,如今虽然做了国师,可是那些俸禄他也一并捐给了道馆,而且,他心里一直觉得在脸上描绘可比佩戴这种将图腾是为身外之物的方式更显虔诚。
明光眼里似乎闪闪发光、飞快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师夜光的脸,停顿了一下,道:“师父,你真好看”,接着又道:“师父,这盒子里是什么,是给我父王母后的嘛”,说着便要用手去拿。
师夜光笑道:“诺言,这是‘谷雨贴’,你父王母后、你哥哥和你的、还有其他皇室贵族的,前几天我便让你哥哥拿回去了。这些呢是要祭祀仪式结束后给下面百姓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分明看到明光面色似乎有点惊讶和紧张,可是又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得不对,于是伸出手摸了摸明光的头,手底下小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师夜光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又变好了,便道:“诺言,天坛很近,要不你陪为师走过去”?
明光却用两只手抓住了师夜光的袖子,一边晃一边撒娇道:“师父”,
师夜光知道拗不过他,便乖乖地上了车。
车里四角都摆着正升起袅袅烟雾的焚香炉,当真是香气冲天了,他差点儿就被熏得当场退后几步下车去。
明光兴奋地道:“师父,喜欢吗,这车里的软垫子、香炉什么的都是我从母后那里拿来的”。
师夜光心道,王后果然与众不同,喜好这种艳俗的香味儿和明晃晃的东西,分明高级一点青楼女子也不会用这些罢,不过再一想便了然了,一国之后要保盛宠用点手段也正常,也许这四种香单独焚、香味儿会清雅很多?
马车开始往山下走,师夜光疑惑地道:“诺言,你哥哥呢”
明光哼了一声道:“虚光啊”,一想不对,又道:“诺情哥哥这次不参加大典了”。
师夜光道:“哦?”
这种比较重要的祭祀典礼,全体皇族人员都会列席,前几天虚光还来给他送茶,怎么今日就不参加了?
旁边正在摆弄矮几上点心的明光接着道:“师父,吃点心,都是我母后做的。诺情哥哥啊,这次被父王罚禁闭三个月呢”。
师夜光心里疑惑,却也不想多问,王上和虚光既是父子又是朝臣,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马车缓缓行至山脚,已经有很多金车玉辇在那里等着,想必都是各路王公贵族也在准备上车了,满眼金光璀璨、帘后人声鼎沸,竟是比市集还多了几分热闹。
师夜光食中指相并默念口诀,隔绝了外面声音,他一向喜欢清静,方才刚一到山脚,他还以为到了集市上,打招呼声、八卦声、表面互夸声、暗中贬损声不绝于耳,这两百年来他已经养成一天十二个时辰时刻都开着谧声诀的习惯,当然,除了摆摊赚钱那几个月,自然,在无名观做教书先生也例外。
“师父,真厉害,教我教我”,明光也发现周遭一下子安静了,看着师夜光兴奋地道。
师夜光笑了笑,道:“等你好好学完作为皇子该学懂的天文地理、政武经略,师父自会慢慢教给你。”
明光一下子有些蔫儿,不过立刻又开心起来,原来车帘被风吹开,远远的有几个人在踢打什么,旁边四五个马车里都有人掀开帘子看、却无人管束,明光似是看着很兴奋,师夜光看着似乎这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便除了谧声诀想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另几辆车的帘子后有人时不时地说几句,
“诶呀,今天祭坛,遇到这事儿,怪晦气的”
“快把他拉走啊,你们两个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啊”
“诶诶诶、别挡道啊”
当然,也有好心的会说一句,“别打了,拖到一边儿不就行了”。
师夜光不由得皱了皱眉,他早已看出来了,这地上一坨黑乎乎躺着不动的其实是一个乞丐,可能因为太饿了,挡在路中间,侍卫们自然是要给那些当权的做做样子,可是怎么都拖不动这个人,于是便只能把把人弄醒,偏生那个人死活不肯醒过来,便只好打。
师夜光道:“明光,为师下去看看,好好在车里呆着别动”,毕竟明光是皇子,这种时候还是在车上比较安全。
明光拽着他的袖子道:“师父,我不下车你也别下车,脏”
师夜光看着他道:“你忘了为师和你们的秘密么”,然后笑了笑,道:“诺言,为师去去就回”。
于是,他便下车了,一下车,四面八方的目光就都围了过来。
首先大家都知道这是小殿下的金车;其次,诸位王宫贵族们也都能猜出来这面描图腾从殿下金车里下来的是何人了,不正是当今炙手可热的新任国师、两位殿下的师父、除了蝗灾的奇人嚒,于是都纷纷招呼了一声“国师”便都放下了车帘,谁也不想被当成是爱看热闹、爱嚼舌根、爱煽风爱点火之人。
两个侍卫见了车里人的态度,也都恭恭敬敬行李,师夜光缓步走到两个侍从跟前、示意他们住手,他半蹲下去,看着地上乞丐,只见那乞丐虽然面容脏兮兮的、口鼻处都隐隐流出血来,却从容不迫得很,他刚想开口问什么,却觉得哪里不对。
那个乞丐突然睁眼,“嘿嘿”一笑,猛地一顿头,然后“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而且看着还有大量暗红色的血流出来,师夜光连忙伸手扒开那乞丐的嘴,不过已经来不及了,他竟是咬断了自己的舌根,自尽了。
师夜光惊呆了,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帷帽上、身上、手上都沾了血,他又看了一眼那个乞丐,那个乞丐最后的眼神并未看他、身边侍从,而是直勾勾看着自己方才搭乘的那辆马车,他心念电转,立刻让两个侍卫跟着自己走回马车。
果然,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明光不见了,车里焚香如旧,什么都在,唯独少了明光。
驾车的车夫完全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师夜光暗中用了真言咒,可是不管是车夫还是侍卫,个个说的都是真话,没有人知道明光去了哪里、或者说被掳去了哪里。
出了这一场意外,谷雨祭天自然是半途而废,王上王后召师夜光立刻入宫。
大殿上,一身黑色国师服的师夜光跪在殿下,王座上王上扶额、王后唉声叹气,责完这个骂那个、眼泪涟涟、哭天抢地,王上只好将那两个打乞丐的侍从、包括车夫都被处了极刑、乞丐的尸体更是被挂在城头曝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