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倚阑干。
银钩纱帐月正弯。
拾遗梦中情万里,依然。
故去愁来强自宽。
明镜照朱颜。
须著胭脂比长虞。
蜡烛半笼,梅落枝头,更阑。
绣被焚香孤枕独眠。
手腕上的那种力度似乎令昏迷的枝欢也短暂地醒了过来,他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下,从远梅脸上轻轻扫过,低声喃喃说了一句什么,眼神复杂莫辩。
“天随?”黑袍金纹的远梅用力把她的头托出水面,贴近他的唇边倾听。
“不是又做梦了吧?”他听到他喃喃地说,嘴角忽然浮出了一丝笑意,头忽然一沉,贴着他的肩膀垂落,再无知觉。
枝欢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拾珠岸”柔软的床榻上。
纯银的小帘钩还在荡着,纱帐外,隐约看到爰娘和远梅忙碌的身影,爰娘走进走出地使唤下人,远梅在纱帐外不时看向他这边,一切都是如此熟悉,仿佛是从地狱忽然间又回到了人世。
模模糊糊中,他记得远梅来到自己身边,奋力将自己从漩涡里托出的那一瞬。
实在是太诡异了,不知道是什么样巨大的力量,将东海几乎大半的水凭空卷起、飞速旋转、形成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巨大漩涡、竟让他和远梅在巨浪中加持法身也无法抵抗。
不过,他嘴角笑意只增不减。
他犹自记得那个人来到身边,奋力将自己从海里托出的那一瞬。那是她失去意识前,脑海里最后一个镜头——那一瞬,心里不是没有感动。当他在怒潮里不顾一切抓住自己的手时,他甚至以为是百年前的岁月又回来了。
而这一次他抓住了他,他们将永不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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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年前,鹤玄。
“我们家阿随穿什么都好看”,一位打扮得气质清雅的贵妇正在给一名不过十岁的孩子整理衣衫,那妇人面上全是满意和欣慰之色,抚摸着孩童的头发。
不过那孩子似乎并不是很满意,他面上有些忿然,道:“娘亲,我、我为什么要扮作女孩子,我,我明明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虽然年纪小,但是他说起话来也算是掷地有声了,仔细看那孩子,的确,虽然生的秀丽清美、可是眉目间分明有几分俊朗的男孩儿气。
妇人立刻上前捂住了孩子的嘴、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见周围没人,才松开手、让这少年坐在自己身侧。
“娘~”,这一声“娘”有不满、有不耐更多的是不理解。
她眉目温柔、眼里是疼惜和无奈,道:“阿随,爹娘对你没有其他要求,只希望你能好好的长大,所以你只能是女孩”。
阿随抬起头、只看到娘亲说着说着、眼角噙住了细小的泪珠,他心里那点小小的自尊心瞬间又被打了下去,只看着妇人的脸认真无比地点了点头。
天随曾经有过两个哥哥,都在未到弱冠之年便离世,一个得了怪病、一个在与国主一同狩猎时堕马而死。
而那一天天随出生,连鹤玄的国主都派了人来道喜。
那一天府里府外都知道,天家终于又添娃娃了、是个女孩,名叫“枝欢”。
于是天随便以天枝欢的身份长大,他备受荣宠、许多达官贵人都提前去和天家提亲、都被退了回来。
直到他十六岁那一年,鹤玄国主一道圣旨、父亲被命出战长虞。
这一消息不啻于惊天霹雳,虽然天随才十六岁,可他之前有过两个哥哥,所以父亲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
长虞国远在极北、除了要过昆玉江、还必须穿越灵兽遍野的归墟,这分明就是一道杀生令。
于是,天枝欢代父出征,人人都道是孝女代父从军、传为一桩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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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玄国国主只给了他两万兵马、一路上逃的逃、死的死、伤的伤,后来枝欢干脆地遣散了家里有老有小以及是家里独子的兵丁,待到行到昆玉江边整个队伍便只剩了不到五千人。
枝欢清点了一下人数、粮马,一路上遣散了很多人,所以粮马倒还有不少;再来,大家一路行来都疲惫不堪;三来,关于这归墟,大家都只听过谣传,从未亲眼见过、也从未有人进了归墟出来过。
于是,枝欢做了一个决定。
当初他冲上鹤玄王上内殿主动请求代父出征,的确是自私了、可是要他不自私他做不到。而且王上立即下了御旨准了,还大肆张榜称赞枝欢代父出征的义举。
这一次,他要再自私一次。
按照拟定的计划,他让剩下的五千人全数留在昆玉江边。而他会只身过昆玉江、涉归墟、深入长虞、十五日后会放烟花做信号,如果满二十日未放烟花、那这五千人便自行遣散,想回鹤玄还是想怎样都随意。
跟着他的只有在天府保护了他五年的的暗卫仙流,枝欢的兵器是鸢鞭、仙流的兵器则是金索。
根据上古记载,归墟内的灵兽一般都避世静修,两个人目标反而小、如果人太多,那就太容易惊动这些或沉睡或静修的灵兽了。
二人换下战甲,仙流是个暗卫、平日里邋邋遢遢,枝欢一直没法想象他这幅邋遢样如何会选如此精致名贵的金索,而且,他从未见过仙流出手。
而枝欢从那鹤玄国主御赐的几箱装备里也只翻出了女式猎装。
带足了干粮二人便出发了。
出发前,那五千士兵都不约而同的长跪不起、直到那一叶扁舟的影子消失在昆玉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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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玉江,江如其名,江水碧玉滴翠、清澈见底。
枝欢一身浅粉色猎装、对面则是着一身粗布衣服的仙流。
枝欢看着对面只露出半张脸的人,道:“仙流”?
仙流下巴抬起、似乎是在看着枝欢,可是他的眼睛全被那些弯弯绕绕、扭曲的刘海遮住了,他答道:“天随少爷”。
“啊”,枝欢忍不住惊呼出声,他没想到仙流的声音听起来居然很年轻。二人以前都是以点头或者动作示意,竟是从未说过只言片语。
如今,居然第一次听到仙流的声音、枝欢心底觉得、如果只听声音,仙流应当是个刚过弱冠的青年人。
既然二人年纪相仿,枝欢道:“嗨,什么少爷,世人只当我孝女代慈父、远征数万里、便是死也只是天家女“,他自嘲地笑了笑,眼里倒映着昆玉江碧绿的江水,道:“仙流,叫我枝欢吧”。
“好,枝欢”。
这是枝欢难得的几次能和仙流面对面的机会,他有些好奇,道:“仙流,你,为何会到我家来当暗卫,天家素来是师家肉中芒刺,以你的武艺何不去为他们那一支效力”。
他边问边看向仙流,突然不自觉的抬起手比划、似是暗暗琢磨如何对仙流那乱蓬蓬的头发下手。
“为谁做事都一样”,他语气低沉、说话也简短。
“仙流,仙流,仙流是你的本名嘛“?
对面长发遮面的人没有回答,只是侧过头去、似乎看的是归墟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