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了半晌,鹤尘似乎在等着师夜光的回答。
师夜光犹豫了一下,道:“对了,这花剑与柳浪二人好歹也是仙官,还请殿下不要压……压力太大”,本想说不要压榨的太厉害,终是觉得不妥,他生生的说到一半转了一转,连语病也不管了。
半晌没声音,师夜光抬起头来,只见鹤尘薄唇一勾,他心里一惊,暗道不好不好,看来自己今夜这前前后后为人出头太多了,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不由得抓紧。
鹤尘咳嗽了一声道:“我这仙乐坊,是青楼,给他们派的活儿最轻松不过了,什么砍柴、挑水哪里舍得用二位仙官,不过是分配了些伺候醉酒客人、事后清理房间之类的轻松活计”,
听到这里,师夜光心里呃了一下,觉得恐怕这二人连一炷香都熬不过去,
却听得鹤尘接着道:“对了,我还让善恶殿柳远梅给他们带去了一份契约,上面可都有二人的手印,远梅已经交给我了,悟爱可要看看?而且,远梅也会替我好好看顾他二人,保证将完好无损地还给君尘”,
师夜光心头大震,心道,这,这鹤尘效率也太高了、这还不到一个时辰,居然都安排好了,而且,做事也太狠绝了,且不说这画押居然敢用到仙官头上,这柳姓分殿殿王他倒是知道,是长虞国的柳家人,莫非和柳浪有渊源、恐怕这人也是鹤尘精心挑选的,只怕到时这二人回天庭时,肉身是完好无损、脑子是不是无损就不好说了。
师夜光刚想张嘴,却被鹤尘一个手势给阻止了,他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此事到此为止,你也不要管的太多,我们没有那么深的交情”,
说到这里,鹤尘顿了顿,又道:“要不是你在黄泉里找到那一缕残魂,哼”,似乎是想起了往事,他有些心绪起伏,半晌才道:“小艾我自有安排”。
师夜光知道,这是在下逐客令了,自觉地站了起来,作了一揖,道:“那我就不打扰了。只是,还想烦请殿下送我,送我回义庄”,
虽然他知道这实在是很不要脸,但是一来他不知道从这轮回殿如何去仙乐坊,二来就算到了仙乐坊,他也不知道如何从仙乐坊回人界,三来回了人界能不能在一天之内回义庄更是个未知,反正师夜光一张脸皮掉到地上也可以拿起来拍一拍继续用。
只听一声长叹,鹤尘道:“悟爱啊,悟爱”,说罢,还是使了个风行术,把师夜光送回了义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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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义庄,师夜光重重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次义庄之事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知道君尘会不会也给自己算点功德,
不过,转念一想,功德满了自己便要离去,如果积攒得慢一点、还能和小阿颜多相处些时日,权当自己最后一次贪念吧,
他一边默念罪过、罪过,一边走回马车,他在黑夜中一向识路不清、不免有些磕碰,这次更是狠命地撞了一下树,不禁有些后悔为什么把马车停那么远
好不容易到了车前,他发现自己之前明明用好些树枝盖住了马车,如今却都被扒拉下来了,心里有些疑惑、随即警惕起来。
他从侧面用折扇小心翼翼挑开车帘、只瞟了一眼、便蹬蹬蹬往后退了几步,车内似乎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其实倒不是害怕,他见过的怪物没有百万也有十万,他只是,有些意外,
“师父,是我”,那个黑乎乎的东西突然开口,露出一口白牙、白牙两头向上勾着
师夜光的心往上一提,是颜达,随即把心放了下来,
他心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天还没亮,难道如今天庭如此高效、晚上也开小灶嚒?
他边向马车又走了回去、边问道:“阿颜,这,就审完了,帝君怎么判的啊”?
方走到车前,又迎面撞上了什么,只是、不疼,原来是颜达
师夜光看到两点火星飞了起来,烛台内一高一矮两只火烛燃气,一片昏黄暧昧。
他有些无语,道:“阿颜,怎的不早些点起来”,
师夜光本来就视力欠佳、晚上看不大清楚,这一路摸回来七拐八绕地着实饶了些歪路,
而且,要是有烛火指引,此刻又何至于直挺挺地撞上颜达
看到了师夜光头上青紫,颜达伸出手,做了个摸的势头,师夜光顺势向后一步,
一步还未迈出、颜达伸出一条腿、直接将他绊倒,那做势要摸他的手便正好放在了师夜光的腰下、将他稳稳托住。
颜达抱着师夜光转身,边弯腰将他放进车内坐榻上,边道;“师父,这是在怪我吗,我不过想给师父一个惊喜”,
师夜光听完便哑了,黑灯瞎火算什么惊喜、这,这分明是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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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已被抱上坐榻放好,颜达也在他对面坐榻上斜躺了下来、正对着他,一条腿斜出坐榻一截、另一条腿则支在这条斜出塌外的腿上,一手支着脑袋,看着师夜光笑意盈盈。
师夜光便也学他的样子斜躺了下来,不过不用曲腿便躺得舒舒服服
这坐榻长六尺,在那郊野商户里已经是最长、最贵的马车了,
只是颜达比他还高出一个头多,也只能委屈一下。
颜达见他和自己脸对脸躺着,终于开始说正事,“方才我只是将展翳送去武神狱,毕竟是镇守一方的武神,不是小事。所以帝君命我明日下来召你上去,他需要知道事情来龙去脉”。
师夜光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不过迅速理清条理道:“所以,阿颜,今夜你是特地提前下来和我对口证,摘掉不相干的人和事”。
颜达侧过脸去,仰面朝天,双腿换了个姿势,交叠在一起,轻轻摇晃起来。
是的,他师夜光为何无端端会出现在这个故事里,而且,帝君生性多疑,说不定就怀疑到轮回殿头上去了,不如说得简单一些。
两人商量了一阵儿,对好了口供,决定撇开两百年前那一战、戏园子那一出和仙乐坊那场闹剧,只简单说义庄和空壳村之事。
反正他们二人原本也在去做任务的路上,碰到这种事也不是没可能、只是概率小了一些,况且帝君本也派了红花绿柳二人下来,权当他们顺道帮忙做了便是。
“师父,你怵帝君么”,身侧颜达突然发问
“怵”?
师夜光反问,随即他在心里也问了自己一遍,心想,怵,倒是说不上来,他与君尘的正面交锋也不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他十八岁飞升之时,彼时君尘在他心里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君尘之前,上一个在这个位置上的是师父师念庵,如今师父也仙去了吧。
当年他离开云别观数年,再次回去修行时,观内人皆道观主在他西去宜乐后没多久便离开了。
飞升后他也不是没找过,不过一个人若有心想躲、或不在这三界之内,你是永远也找不到的。
第二次与君尘照面,便是他被捆回天庭那次,交锋过后,君尘便成了无情无爱的代名词,
这世上能让他怕的东西少之又少,他看看颜达,颜达依旧仰面朝天,修长笔直地小腿随意摇摆,恰好此时微风吹进车帘、带动烛火摇曳,师夜光跟着那烛火的影子在颜达脸上流连,烛影明灭、鼻若远山、双眸含星、唇若刀裁,
师夜光听他嗓音低沉却温柔地说道:“如今我回来了,师父便什么都不用怕了”。
说罢,转过头来,道:“师父,早点休息吧”,伸手一捻,烛火熄灭。
偶有帘外月光泄入,印出二人轮廓,
方才颜达转头熄灭烛火时,师夜光便已背过身去,此时烛火熄灭,他似乎又有了勇气,转回身来,慢慢阖双眼。
同车宿、待月归;宜乐同殿习,莲桥望断守;鹤玄未明事、忘川得携手;鸣凤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他能理解君尘为“神道戒”加上“无欲无情、无爱无心,自胜者强、唯强者能温柔”,只是,无情无爱无心又何尝不是一种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