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斐匆忙挥手让大家都散开,拉着少年曾寿小跑着来到候场的地方,低声叮嘱道:“曾寿,既然你敢站出来,那就拿出自己的绝活好好演,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只一条,虽然是台下坐的人身份尊贵,可你也别太当回事儿,就把他们当成平日里的观众一般无二,万万不可紧张失措。”
“您放心吧,我的优点不多,就是胆儿大。”曾寿还真看不出半点紧张来,莫斐心中的忐忑也在他自信的影响下消散了一些,他拍了拍曾寿结实的肩膀,郑重的说道:“这次主家的赏钱分三份儿,一份儿留在会里,一份儿其他人分,还有一份儿是你一个人的。”
“哟,这不太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你是大轴,本就该拿多一些,更何况还是救场的。好了,赏钱的事儿过后再说,你先自己准备一下,马上就要上场了!”
“行,瞧好吧您嘞!”曾寿也不扭捏,一口应下。宋管事看他小小的年纪有如此的气魄,免不了心生好奇,凑到上场门后面问道:“莫会首,这‘学像生’,是个什么杂耍,我怎么听着这么新鲜?”
莫斐回头答道:“说不上新鲜,其实也是几百年的老把戏了,宋朝笔记里就有过记载。不过他们这一脉向来人少,技艺真正精湛能压得起大轴的,更是不多。”
“那这小子……”
“他刚才说的那个张丑儿十几年前曾经在天桥厮混过,我当时跟他打过交道,那家伙确实有本事,能人所不能,教出来的学生想必也不会差。”莫斐其实心里也没底,好在曾寿来天桥这小半年表现的还算靠谱,长春会里的各位对他的感观也都不错,知道他并非是不知好歹的妄人。在现在这个别人都指望不上的关头,莫斐便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
他这边还有些忐忑,曾寿却已经迈开步子,龙行虎步地向台子上走去。宋管事欸了一声,讶异地说道:“他就这么空着手上台?家伙什儿都不拿?”
“学像生用不着家伙什儿。”莫斐简短地回答后,轻轻嘘了一声,又指指耳朵,示意道:“听。”
“听?”宋管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阵清脆悦耳的鸟鸣音从不远处的戏台上传来,“喜鹊?”循声看去,却只看得见曾寿不甚宽厚的后背,附近哪儿有什么鸟雀。他正纳闷呢,倏忽间喜鹊声中又夹杂了几声莺啼,紧接着麻雀、雨燕、鸽子、山鸡的声音间或而出,霎时间让他想到了自己常去的鸟市。但此刻却又没有鸟市那般嘈杂纷乱,它是和谐而又悦耳的,让人如同置身于清晨雾蒙蒙的郊野,聆听着来自大自然最清新最纯朴的合奏。
“学像生,就是艺人用一张嘴模仿各种声音,技艺高超的能模仿的惟妙惟肖,让人辨不出真假来。当年的张丑儿最擅长的就是学鸟叫,曾经凭借这手绝技在天桥博得了百鸟张的名号。”听到这真假莫辨的口技,莫斐心中的不安顿时去了九分,轻笑着给宋管事介绍道:“这小子看来得了百鸟张的真传,想必能令贵客们满意。”
“嘶,神乎其技啊。”宋管事明白了过来,忍不住赞叹了一声,他抬头往主位上看去,只见堂会的主人王世子也一脸的惊喜,看的兴致盎然,他便笑着点点头,对莫斐答道:“莫会首,你们这次做的很不错,放心,我宋王府不会吝于赏赐的。”
宋管事这话说的早了些,因为接下来舞台上又发生了让他惊诧的一幕,只见数十只大小各异不同种类的鸟雀不知从什么地方聚了过来,曾寿仰着头仿佛在与它们打招呼,又好似在指挥它们,而那些鸟雀犹如真地听懂了他的命令,在舞台上空不停地绕圈。这般奇景让台上台下不约而同的发出赞叹的咂嘴声,宋管事又一连轻呼了好几声“神乎其技。”
“百鸟朝贺!这孩子竟然已经学到了这般地步。可他明明才十几岁……”莫斐益发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寿方才说自己在老家的堂会里压过轴,这句话是真是假莫斐不清楚,但看他现在的表现就知道他绝对不会是第一次上台。那种举重若轻毫不怯场的态度可不是光靠胆子大就能够达到的,再加上那左右逢源的表演风格和精湛绝妙的技艺水准,俨然就是位久经考验的老艺人,实在不像是一个才十几岁的孩子。
随着一声苍鹰的长啸,盘旋许久的鸟群轰地一声四散开来,在众人惊诧的呼喝声中各自飞远,只留下舞台中央的曾寿往台下鞠了一躬,揖手就要下台,却被大家此起彼伏的叫好声给留在了台上。
“好!”
“精彩!市井多奇人!”
“再来一个!”
在王世子自己带头叫好的影响下,其他与会的贵人们也都跟寻常百姓一般抒发着自己的赞赏。但王府毕竟不是戏楼茶馆,一应时间流程早就定死了的,不能真的让艺人返场,总揽相关事宜的宋管事趁机走上前来,笑呵呵地给四面行礼陪笑,顺势宣布了堂会的结束。
王世子也站起身来拱手送客,贵客们简短的寒暄过后便缓缓地星流云散,在这个工夫里曾寿回到后台一如既往地帮着其他人收拾东西打下手,被人夸赞时他也只是轻声笑笑,毫无得意之色,莫斐刚忙活完,看着曾寿的表现微微颔首,正要上前与他说话,却突然看见宋管事从里面走了过来,冲曾寿喊道:“跟我来,世子要见你。”
曾寿这才有些慌乱,表现出些许少年应有的不知所措,好在莫斐冲他使了个眼神,他这才快步跟在宋管事的后头走了过去。一路上他头也不敢抬,幸好宋管事对他印象颇好,一边带路一边细声叮嘱道:“这回你表现的不错,估计赏赐少不了。不过一会儿到了世子面前要灵醒一点儿,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多余的话别说,多余的动作别做,拿了赏要叩头谢恩,让你走的时候跟紧我……”
“欸,宋爷,我都听您的。”曾寿笑的有些僵硬,方才在台上半点不紧张,而此刻要去面对一位王世子的召见反倒让他紧张了起来。他紧跟在宋管事的后头,两人很快走进了一处厅堂,只见王世子一个人坐在主位上,两边还有四、五位客人,曾寿揣测现在的场合应当是亲近朋友之间的小聚。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有男女下人若干,曾寿也不敢抬头仔细观察,只是埋着头来到主人面前行了个大礼。
此时的王世子正一边与旁人交谈,一边从下人手里的托盘中捧过一盏白瓷盅。他看到曾寿行礼,笑呵呵地点头说道:“你叫曾寿是吧?起来吧,不用行礼了。”
曾寿喏然起身,就听他又说道:“你刚才是怎么唤来那些鸟儿的,有什么诀窍能不能跟我们讲讲?”
“禀世子,我只是模仿鸟儿的鸣叫,让那些鸟儿误以为此处有其朋伴,听到的鸟儿自然就来了。”曾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雕虫小技而已,不值得世子垂青。”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原因,曾寿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王世子听了皱了皱眉头,轻笑着说道:“这学鸟叫可不容易吧?我听你嗓子都哑了,来人啊,给他上一杯……算了,就喝我这一杯吧。”
说着王世子将手里这盏白瓷盅又交回到身边下人的托盘中,说道:“端过去给他,让他润润嗓子。”
曾寿连称不敢,那下人端着瓷盅也呆愣了一会儿,直到王世子哼了一声,颇有些不悦地命令道:“这有什么,我又没碰过。别傻楞着,还不端过去?”
当白瓷盅颤颤巍巍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曾寿也不好再拒绝,只能恭敬地接过瓷盅。他恰好有一些渴,嗅着瓷盅里香甜的气息,也不再客套,直接依平时的习惯一口将碗里的饮品一饮而尽。
然而下一刻,曾寿忽然嗅到了死亡来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