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陆杉不会带孩子,经常会教育一些不好的东西,譬如一些扭曲的价值观,所以东方玥一直捣乱。
而且他没有一点带孩子的耐心,所以后来他带了没有多久,就把东方玥甩给了沈芷。
沈芷云乾宫掌门的独女,是云乾宫第一大弟子沈凌霄的亲妹妹,但相比哥哥她的仙缘浅薄,不适合修道。
不过她从来并不在乎这些,后来东方玥被白陆杉带到苍梧山,她便照顾起了那时只有七岁的东方玥。
她不贤惠,也不温柔,脾气也不好。在东方玥的记忆里,大多时候,要不在闯祸,要不在被师姐揍。她不过比东方玥大八岁而已,就像个老妈子一样。
无时无刻不念叨着东方玥,孺子不可教,烂泥扶不上墙,说她这不好,那不行,怪她成天到晚惹是生非。
其实这也不能全部怪东方玥。虽然沈芷一直都在教她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但是架不住,这边教完,那边搞破坏不是?
白陆杉那些年可有可无的在东方玥的生活里,但是毕竟东方玥是他名义上的徒弟,所以他也会偶尔来看看她。
有时还会带她和阿晔出去春游秋游,但这些大多都是偷看别人洗澡,套麻袋揍人这样的事。
东方玥很清楚,这些在师姐看来都是大错特错,是万万不能做的。
但是,比起修道的枯燥,这些忒有意思了。
白陆杉管这叫,磨练其他修士们的心性,是在帮他们早日悟出修道真谛,是万中无一的善意之举。
所以说他们捣乱的,根本就是无知!
小的时候,她特别烦见到她的师姐,觉得师姐就像一只经常乱叫的母老虎一样,除了唠叨还很霸道。
有一次秋天换季,东方玥个子突然窜高,原来旧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东方玥想重买一套新的,师姐不让,非说外面的衣服做工粗糙,硬是自己裁布做衣服,做了个红衣裳绿色裤子。
脸简直都丢尽了。
那个时候她因为修不出灵核,经常被人嘲笑,她一直忍着。后来她穿了这衣服,直接被骂成是傻子白痴,说怪不得她修不出来灵核,是因为智力有问题。
不知怎得那天就突然忍不住了,和他们大打出手,最后都衣服撕破了,也因此冻病了。师姐知道后火冒三丈,抄起藤条狠狠打了她一顿,说不许吃今天的晚饭。
东方玥因为受了冻,浑身冰冷,肚子空空,特别的难受,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
半夜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推门进来,声响很大,一下子就吵醒了她。师姐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进来,恶狠狠的看着她,让她立马喝掉。
她起身喝粥,但当时嘴巴苦,于是她就埋怨白粥难喝,惹得师姐发怒,险些连白粥都没有。
师姐问她就那么讨厌自己做的衣服吗?
她本来是准备点头的,但想了想后果,摇了摇头,将她打架的另一个原因告诉了师姐,并告诉师姐她在修炼心性。
师姐骂她蠢,说这叫怂,告诉她受欺负不叫修炼心法。
东方玥当时若有所思,但只是静静的听师姐训完。
后来她第二日出门,那几个和她打架的小修士,穿上了和她一模一样的红衣绿裤。而且见着她和见着鬼一样躲得老远。
再后来沈芷到了嫁人的年纪,但师姐自幼丧母,一直都没有人教她琴棋书画,所以但凡女孩子家会的,她是样样不会。
掌门把她关在家学习礼仪,东方玥记得自那时起,她便很难再见到师姐了。
平平仄仄缔良缘,恋爱情丝自早牵。
三生石上注良缘,恩爱夫妻彩线牵。
那一天里云乾宫内外张灯结彩,青石道路上铺满了送福五子,沿途树枝,凉亭,长廊,到处都挂满了红艳艳的灯笼。整个云乾宫远远望去,一片红色。
所有的修真修士无论年纪,腰间,手腕,都或多或少的带着点红色,年纪较小的孩童,几乎从头到脚都是红色。他们在风迎大殿进进出出忙碌着大婚事宜,
师姐一袭牡丹火红碧霞喜服,墨发盘在头顶挽成好看的扬凤发髻,两边插着长长的凤凰六珠长步摇。白皙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美艳极了,那是东方玥迄今为止见过她最美的一次。
师姐看起来很是紧张,一直捏着帕子,经过几个月的礼仪学习,使她变得有了些大家闺秀那股子矜持劲了。
梵钟长鸣,在震天的锣鼓喜乐中,一群喜婆丫鬟进来接她,盖上红绸,喜带引路,在众人的簇拥下出了门,走出内室,穿过庭院,一直到喜带另一端被人牵起。
与她牵带的是个和她相同的大红喜袍的年轻男子,一头乌发用红色玉冠束着,虽然说不上有多么帅气,却也是一边人才,谦谦君子的样子。
后来东方玥去见她,师姐整个人都变了,以前的样子荡然无存,抬手之间尽显温柔,让东方玥有些不太认识了。
她问师姐感觉如何?师姐笑容甜蜜,说自己此生嫁给他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师姐的眼里闪着光,谈及那人时嘴角总是抑制不住上扬,这是东方玥从未见过的,有一瞬间她竟有些嫉妒那个人。
后来她生了一个孩子,东方玥见过,白白胖胖根本抱不动,不仅如此,还特别爱哭。
她很喜欢那个侄子,喜欢捏一捏他肉嘟嘟的小脸,软软糯糯的像个肉团子,只是她才仅看过两次,那个孩子就突然早夭了。
师姐性情大变,变得暴躁,易怒,后来甚至分不清人了,见人又打又咬。她把自己整日关在房间里撕心裂肺的哭,说有人杀了她的孩子。
当时所有人都说,师姐她受的打击太大,人已经疯了。
但师姐的夫君见师姐疯了,却未休弃,每日亲自给师姐喂饭,即使每次都被抓伤咬出血,依旧不肯让下人替代他。
大家见后皆很是动容他们的感情,甚至于万年冰山的沈凌霄知道后,也是特别感激他。
只不过师姐这一疯,就再也没好。
从发疯到去世仅仅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师姐最后将自己折磨的只身一个骨架了,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
直到有一天,师姐她竟突然奇迹般的清醒了,那时大家都以为师姐是要好了,包括她的夫君。
他握着师姐的手,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他会一直陪着她。师姐没有说话,仅深深的看着他,已经变得浑浊的眼睛,缓缓的溢出一滴泪。
师姐当时病入膏肓,那只是离世前的回光返照。她和当时围在床边的所有人都说了一句话,面色或是悲伤或是自责,直到她看到床边的东方玥时,苍白的脸上露出难得的一笑。
她抬手摸了摸东方玥的脸,用力挤出一抹浅笑来,轻声道:“我的小玥玥,你要照顾好自己。”
东方玥握住那双显瘦的手时,拼命的点头,一边点头一边说自己以后一定乖乖听师姐的话,不会再捣乱,也不会惹她生气。
师姐眼角渗出一滴泪,在轻轻的一声“好”后,闭上了眼睛。
东方玥心里“咯噔”一声,握着那个逐渐变凉的手,把手放进自己的心窝里,拿出来,放进去,再拿出来,再放回去,一遍,两遍,三遍……
她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回了苍梧山。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南宫晔,他见她醒来时,还有些畏惧,问她认不认识自己?
她骂了一句有病,南宫晔才长舒了一口气,进门来看她。
南宫晔说那个时候她就像疯了一样,一直重复着搓动着沈芷冰冷的手,任谁也叫不醒,和魔怔了一般,最后是他师父沈凌霄一掌劈晕了她,将她带了回苍梧山。
后来她听说师姐的夫君,由于师姐的去世,伤心过度,从此闭关修道,不问世事了。
沈芷的突然病逝,她离世前的话,以及最后她看着夫君的眼神,久久的映入东方玥的脑海里。
她不相信师姐说的话只是疯言疯语,着手开始调查在那个孩子早夭前的一切事情,相关的或是不相关的。
很多人说她也疯了,劝她让逝者安息,不要做让不安宁的事情。东方玥不听,最后连沈凌霄都忍不住来劝她放下,她依旧谁也没听。
她花了整整两年,终于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她连夜奔波,找到了当年给师姐看门的小丫头,并从她那里得知了一件她不知道的事。
师姐的孩子夭折前一夜突然下了一场暴雨,孩子受了风,有些咳嗽,师姐就为他找了一个郎中。那郎中给孩子看了病,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一个红色的药丸,说只要给孩子服下就会好了。
孩子服下之后,当场就不咳嗽了,师姐十分高兴赏赐了郎中很多银两,只是师姐万万没想到次日孩子就七窍流血。
当师姐想找回那个郎中时,那人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本来东方玥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仇家谋杀,但是后来在小丫头描述下的师姐夫君的反应特别奇怪,他没有像师姐一样伤心欲绝,也没有怒不可遏去找人算账,尚未过头七,就打算火速将自己的孩子埋葬。
师姐当时悲痛欲绝,拼死护着不让他们埋,将孩子抱在怀里,甚至用不吃不喝以此来抵抗,整整三天三夜,最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师姐夫君见状,硬生生从师姐的手里夺过孩子,当夜就把他埋了。
其实这些正常人都能理解,为了让妻子不要过度深陷悲伤,不得不如此决绝。但直到妻子去世了,他也从不去试着查询凶手下落,这一点就显得很奇怪了。
小丫头说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家少爷对少夫人真是一往情深。她还记得孩子出殡那天下了雨,少爷就站在雨水里面,下人们找了一把伞给少爷,少爷却把伞撑在了孩子的墓碑上。
出殡后的第二日少爷就发了高烧,一直连着烧了很多天。
再后来少夫人也去世了,他们这批人曾经服侍过的人,被少爷相继一个一个遣散。临行前,他们都得到了一笔银子。
小丫头说他当的差事小,只是个烧火丫头,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她被遣散后就回了家。
小丫头说少夫人生前对她们特别的好,即使后来疯了也不曾为难她们这些下人,是个难得的好主子。
说完她释了一把泪,然后转身回屋,拿了一张泛黄的纸,说这是她偷偷藏着的一张少夫人画的画。
这张图上是个诡异图案。
东方玥从未在她师姐的房间见过,问小丫头这是什么?
小丫头解释说,少夫人刚疯的时候将自己关在房子里每日都重复着图案,而且看久还会感觉阴森,后来少爷就让人将少夫人的画都烧了。
小丫头说原本应该所有画都被烧了的,但不知为何回乡的时候,她的包裹里就多出一张。她觉得应该这个图,应该是冥冥之中师姐放进去的,所以她一直小心保管着。
东方玥接过图看了很久,这个图画上画着一个类兽非兽的怪物,墨笔勾勒,朱笔点睛,四肢巨大,无眼无鼻,一张血盆大口占据了整张脸,甚是恐怖。
东方玥小心将画纸折好放在怀里,和小丫头道了声谢,留下了一些银两,就返回上修界了。
如果真如小丫头所言,那么师姐的夫君对自己的孩子也是感情深厚的,那么当初他为什么要下令封锁一切关于那个郎中的事呢?
东方玥看着手中的诡异图案,陷入了沉思。
虽然东方玥见过各种各样的妖呀,兽呀,但却从未见过画上之物。
她拿着画纸回到云乾宫之后四处打听,甚至特地跑去问妖族的师兄师姐们,但无论是谁看后都摇摇头说自己没见过。
所以最后东方玥决定自己找,上修界里,下修界里,整个九州的每个地方几乎都有她走过的足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用了一年多的时间,终于在洛州城外再此看到那个图案。
那个时候那个图案就挂在一家农户的门上,农户说这是从集市的一个修真手上买来的,买回来当门神,辟邪用的。
她去集市的时候,那人已经不在了,费尽千辛万苦弄来画像,一路打听跟着来了落尘谷,但是这最后的线索如今也断了。
记忆慢慢拉回到现实,东方玥问:“你们查到什么了吗?”
南宫晔摇了摇头:“除了幼子胳膊上残留的诡异图案之外,什么线索都没有。可以这么说,大家现在一筹莫展。”
东方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继续道:“既然夏家最初最先出事,那无极门那边应该有所行动吧,这次他们来了谁?”
无极门是和云乾宫旗鼓相当的门派,云乾宫擅理论,无极门擅武斗。二者一“文”一“武”占据着上修界上修界的半壁江山。
如今这个情形,无极门自然也会派人来,赶去夏家查看情况。
南宫晔一听到“无极门”面色一沉,从鼻子发出一阵轻哼,拉长一张脸,语气不善道:“不知道,赶紧吃,我出去等你。”
旋即转身出门,在“嘭——!”的一声巨响后,不见了踪影。
东方玥叹了口气,了然原来楚云暮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