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有些凉。
慧阿姐打了一个哆嗦,走到墙边关上了新糊好纸的窗户。
可能是都没了精力,热闹了一整天的范府,终于安静下来。
趴在桌上的箐箐皱着琼鼻深吸了一口房间里残存的硝烟味:“慧阿姐,今天那几个鬼头鬼脑的番僧敲锣打鼓,煞是有趣,明儿若是再有闲瑜,你再带上我去看如何?”
被唤作慧阿姐的年轻女子走到桌边,没好气的拍了箐箐脑袋一下:“你当自己是这范府的小姐呢!今儿是因为主家诞子之喜,可怜我们这些苦命的丫头才给放了一天假,明日就是刚出生的小少爷洗三的大吉之日,可有得我们这些下人忙活了!”
“睡了睡了!慧阿姐快来侍寝!”
“讨打!”
…………
昨儿个是范府大老爷的六十大寿,府里大宴宾客,却被一众番僧硬是闯进了府里。
喝到兴头上的范老爷并没有动怒,反倒是邀请九人上了宴席,一同畅饮。
不曾想番僧们道贺还闹出了乌龙,道的是恭贺范老爷喜得爱子,还说这孩子贵不可言。
说得那叫一个振振有词,自然是引来了一众宾客的嘲笑,范老爷也哑然失笑,心里却在暗道府里的舌根忒多,不知是谁让这番僧知道了他十三姨太是个大肚婆,到时候必定要好好整顿一番。
未料到的是笑声刚落,门外就有一小厮慌忙闯进院里,对着范老爷阵阵耳语。
范老爷听闻后大笑三声,抓起眼前的大碗一饮而尽,起身对着宾客拱手道:“果真如几位法师所言,某家那婆娘今日怕是要生产,某家还得上后院候着,各位,对不住了!少陪。”
范老爷吩咐了身边的范文芳照顾好宾客,便火急火燎的朝着后院奔去,健壮的身子骨丝毫不像一个已到六十岁的老人。
众宾客也是面面相觑,直道番僧好法力。
待到产婆来到府上,已是入夜之时,范府上下把偏房围得密不透风。
听到偏房里十三姨太痛苦的嘶喊,子嗣稀少的范老爷急得是左右打转。
才堪堪十岁的范家大少爷范仁,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大场面,贼头贼脑的想要往偏房里看。
还没等他撩开窗子,就被范老爷一脚给踹翻在地:“小兔崽子可真是胆大的没边了!”
看到范大少爷屁股朝天的憨厚模样,范家老少皆是哈哈大笑。
范仁趴在地上懵了半天,吸了吸掉到嘴边的鼻涕泡,才觉着自己被硌破皮的手钻心得痛,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伴着他哭声的还有偏房里如黄莺一般更加嘹亮的哭声。
偏房上空漆黑的夜里也闪出一道金黄的光芒。
“唵嘛呢叭咪吽……”
院外唢呐大镲齐响,番僧们开始吟唱不知名的经文。
过了半晌,房里终于有了动静。
产婆抱着婴孩撩开帘门,对着范老爷道了个贺:“恭喜!恭喜范大人,是个小少爷!”
一直在左右踱步的范老爷这才放下一颗心,上前去观望产婆怀中的男婴。
老来得子的范老爷心下大喜:“赏!通通有赏!文芳,带上一盘金子,出去问问几位法师,方才的异像是好是坏!”
…………
范老爷从得知那道金光乃是天官赐福后就喜不自胜,休息了半宿的他一大清早就到了十三姨太居住的偏房,整整一天,视线都没有离开小儿子过。
可怜了的却是范大少爷,范老爷吩咐全府休息一天后,似乎所有人都遗忘了有些痴傻的范大少爷。
在房里等下人来伺候的范仁苦等了一天,也没有等来伺候他的箐箐。
范仁舔了舔嘴边的鼻涕泡,摸着空瘪瘪的肚子不由得悲从心来。
他自己穿好了长衫,哭丧着脸去找已经一天没有见面的爹爹。
“吱呀。”
木门打开的声音有些渗人。
看着屋外漆黑的夜色,范仁回头望了望屋内被风吹得左右摇摆的烛火。
感觉到冷意的范仁打了个冷颤,裹紧领口,委屈的朝着夜色里走去。
刚入秋的天气有些闷热,被乌云挡住的月亮放不出一丝光华。
今日夜里安静的出奇,整个后院居然没有一丝响动传出。
范仁想起了往年箐箐跟他讲过的年兽故事,又联想到今日一整天没有停歇过的鞭炮声。
越发觉得身后似乎是有什么怪物跟着他。
静悄悄的小路上传来‘沙沙’的爬虫声响。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范仁强忍着打颤的双腿回头望去。
想象中瞪着铜铃般双眼的怪物并没有出现,幽静的鹅卵石小路上只有他一个人。
刚想要回头继续往前走,却被眼前巨大的火光晃迷了眼睛。
一个巨大的散发着火焰的人头出现在范仁少爷的眼帘。
头皮发麻的范仁想要放声大哭,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脸色惨白的箐箐被她手上散发着红色火焰的灯笼照射的更加渗人。
看到范仁后,她木然的神情有了一丝变化,有些凶恶朝着范仁低声嘶吼:“回…回去!”
范仁被箐箐凶恶的表情吓得噤了声,他从来没有见过平时温婉可人的箐箐姐这般发火。
范仁有些畏惧,但又不肯就此转道,只好低着头颅默不作声得数着地上的鹅卵石。
当他数完了眼前的鹅卵石,也没有听见箐箐继续训斥他。
抬头一望,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箐箐姐,只剩下一个还散发着微弱火光的破旧灯笼。
“箐箐……箐箐姐?”
“………”
范仁试探的唤了两声,发现并没有人作答,才壮着胆子提起灯笼,继续朝着偏房走去。
很快就又出现了一个拦路者,踏着诡异的步伐出现在范仁身前。
慧阿姐温婉的拦住了范仁的去路:“仁少爷可是饿了?还请回房稍作等待,婢子马上叫厨房做来夜宵。”
倔强的范仁还是不肯回去,硬说要去偏房找爹爹。
眼见拦不住范仁的慧阿姐让开了去路,望着头也不回的仁少爷的背影,幽幽的叹了口气,化作一缕青烟朝着偏房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