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中,因着皇后失势,贵妃暂领六宫大权。除此,她的手伸到了前朝之中,有些看不惯陈刈及陈家作派和不愿与洛阳王府有关联的老臣,与荣影结交在一起。这架势,倒是有对付陈家的意思,这种时候,皇后须得谨言慎行,莫再被人抓错处。
先皇的子嗣中,先皇后所生长公主死在了宫变中,膝下抚养的七皇子也没能幸免。其名义上的血脉,就是沈嫔的私生子九皇子芈和,如今六岁,因为当初养在德妃膝下,才勉强活下来,说来可笑,他在芳太嫔宫里养着。当初她那么想把沈嫔给拉下来,现在还得给她养儿子。知道真相的年嫔和沈嫔也都死了,就她和周尘、丞相知道其中的故事。
“诶周尘,你是不是想吃葡萄了?”
我把他手中的书拿开,在马车里还看书,对眼睛不好。
他拉开帘帐,对着外面的侍卫说拿些葡萄来。
“我发现你近来闲了不少。”
那是因为我在训练小皮和小年当我的接班人,若我去练魂珠,必定今后在冥界混不下去了。
“也没见你早起过,一样睡到中午。”
“不正好替你省了早饭钱嘛。”马车突然颠簸,我一颗葡萄囫囵吞了下去,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周尘替我拍着背。
“你就算一天吃五顿,我也养得起。”
有钱真好。我用头撞了一下他肩膀,谁要吃那么多,养猪呢!“陈家不可能会让荣影如意的,必定找人使绊子。”
“她很有能耐,不会吃亏的。”
“嗯?”
“你知道皇上最近罢免了一批官员吗?重的判了流放。”
“知道啊,只是没听说过这些人,许是没什么名气。”
“他们府中的女眷,你必定有所耳闻。安言若,谢霖。当初在皇城宫变里能侥幸活下来,只怕是没想到之后会过得如此惴惴不安。”
这两位小姐当年可没少欺辱过她,议论过她长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想要权势,不仅仅是为了报顾枫的仇,她的野心很大。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想往高位上走,原来她口中所说与顾枫不是同路人,是这个原因。若她愿意告诉顾枫自己的想法,他必定也会尽全力去帮她,还是说,她不愿意在他眼中成为这样一个人。
“荣业怕她,最后收不住手,若她是男子,站在我这个位置上,必定能有一番作为。可她是女子,如今这天下,注定女子千难万险,难得善果。”
难得善果...宫中的人,确实没什么好下场。
“可就算是你,我也不想看到你冒险。”我低下头,专心看着指尖的葡萄皮发呆。
我听得他笑了一声,“若我真坐上那个位置,集天下的珍宝向冥帝讨你,他会答应吗?”
“别开玩笑了...我们冥帝才不是会为钱财就出卖属下的人。”
“那我就征战四方,要天下所有人为你修庙建碑,让你受千万人的香火。如此,你以后也可好过些。”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慢了一拍,手也不知该如何放。
“无因无果,我可承不起这么多情。你若希望我过得好,干脆就你给我上香得了,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他不说话,我抬头去看他,正好对上他的眼睛,我又什么地方惹他生气了?
“我怕我没那么多时间了,我怕我死后,你会被人欺负。你看,我以前也是天高地厚都不怕的,而今担心这担心那,倒真是扭捏。”
我能被人欺负?不过好像确实这几次我都被妖族那几个挨着打受了伤,想起来略有些丢脸。
“我的事我有分寸,你还是多操心自己吧。你前日让袁青延偷偷出府干什么?”
“怎么对我的事这么上心?”
谁上心了,好奇而已。
“我让他去宫里给太后送封信。”
“太后?你和她联系做什么?”
周尘沉默了一会儿,喝了口茶,“她希望我把芈胤除掉。”
“她要对付荣影?”皇帝至今膝下无子,荣影养着皇孙,也当有个指望,毕竟是皇室的血脉,保不齐哪一天能帮她大忙。“你答应了?”太后可不是傻子,周尘什么人她心里应该多少有数。
“芈胤活着,终究对我无益。”
也对,真当皇帝命在旦夕,没了芈胤,又恰好有人吐露出芈和非先帝血脉,那朝堂之上,还有何人能稳得住局面?
“后宫妃嫔至今无所出,一是有皇后的缘故,二是不免有影儿在其中搅和。皇后好对付,太后也知道影儿的手段。当初她能直接和皇帝林家谈威胁我的事,若她一直有皇孙这个依靠,必不会让有皇上血脉的孩子降生。若没了芈胤,她既无依靠,必定会让其他妃嫔有子。到时太后再出面,也不难。”
养皇帝的孩子,太后也能名正言顺。
“那若孩子是她生的,她肯吗?”
“她...她不能有孩子了,太后早就下了手。”
荣影知道宫中险恶,必定会防着所有人和事。若喝这药,不会毫不知情。更或许,如她所愿。
“那你真会对芈胤下手吗?”那也只是个孩子。
“今日是我们离开第六日,两日前钟粹宫该有一场大火,其中一个孩子烧得面目全非。你放心,是个死尸,影儿自然不会相信,只是她也再找不到芈胤的踪迹。”
“太后许你什么条件?”这种事,虽然对谁都有好处,只是做的那个人必定得冒风险。
“她给了我一道旨意,一道我将来再不会娶任何其他女子的旨意。”
“嗯,这样也行?就写河阳王周尘今后不必娶妻纳妾?也不算什么好事...”
周尘用手绢替我擦擦手,天色已暗,一行人终于抵达官驿。在马车上坐了一整天,好不容易下车活动活动,驿站里还住着一批人,似是周尘的旧识,他俩交谈,我觉得无趣,自己先回房,刚推开门就看见有人坐着桌旁喝茶。
“阿彧...”他瘦了许多,气色并不好。灵脉无损,只是灵力散了很多。“你跟人打架了?”
他从袖中拿出个盒子,推到我手边,“前些日子回天界拿的内丹,再晚些去,被他们毁了也说不定...”
我打开盒子,看见颗暗淡无尘的珠子。
“阿姐,你不会怪我吧...”
我笑着看了一眼他,摇了摇头。自司彧成为半神之后,我就知道已经回不了天界。就算回去也是凶多吉少,司彧的修为还需继续提升,否则没能力应付其余对手,内丹能帮上不少忙。我们是同一堆土里长出来的,就算我无神骨,无神力,其他人会信吗?到头来默默把我处置掉也说不定。
“这东西我拿来用处不大,你留着吧,可助你提升修为。”
“你不是要练魂珠吗?到时候也许能用得到。”
若练魂珠,我如今这身修为必定要散尽了,到时免不了受冥界责罚,有这颗内丹说不定能好受些。
“你先拿着,我不急。”
“我以为你拿到弈魂珠后会迫不及待地开始炼化,没想到会拖这么久。”
“我在找其他东西。”我确实为了块沉香木费了不少心思。
“你怕冥帝把你抓回去关百千年,再见不到自己想见之人吗?”
“开什么玩笑...他与天同寿,何须在意我。”
“阿姐,你知道我在说谁。他是不是活不久了,你才要陪他走完最后的路。你怕看不到他寿终正寝,你怕他...不得善终。”
“阿彧!”我吼了一句,内丹发了丝亮光,我立马把盒子盖上。“我欠了他的情,他这辈子因为我,过得并不好。我总要护他一辈子安康。”
我看见司彧的眼神瞥过门外,我回身一看,黑影一闪而过。“你...做什么!”
门外有人在,我不会感觉不到气息。司彧故意用灵力压制住别人的气味。
“阿姐,你若将魂珠给了俟也,今后又当如何?”
“桥路不一,各自安好。你以为我会如何?”他说他还了我的情,我还了他的,两不相欠最好。“阿彧,这些日子来,你过得如何?有多少人在追查你的下落,和你交过手?”
“都有,只是他们隐去气息,我察觉不到出处。”
“唳琰没同你一起?”当初自他消失后,这位小皇子也不见了踪迹。
司彧眼角显露一丝笑意,“被我关着,哪儿也去不了。”
司彧有神骨,当初受了伤恢复得较快。但是唳琰的话,恐怕没这么幸运。
“你看,就算不是为我,为这位妖族皇子,也没人敢去抵抗仙界。”
确没有一个人为他们出手,也包括我。
“阿姐,人心着实太难参透。若以后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希望你能顾得他一二。”
我的手抓紧了桌沿,感觉到指尖传来的痛意。“你的人,你自己护着。”
“我知道。但要是真有那一天...”
我一巴掌扇在他额头上,希望他闭嘴。
“早知道是这副模样,当初在钟灵山上闲散一生也就罢了。不过奇怪的是,我好像一点都不后悔。”
他起身推开门,我本想问他身处何地,想想算了。若真有人找到我,再探一遍往事境,我什么都藏不住。
他临走前最后对我说了一句,周尘那人的性情,与俟也并无二样,你怎么净对这种人上心?
我一脚把他踢得老远。
他既说此话,必私下里见过周尘。我能想到是周尘来找我,在门外听到我与阿彧这些话。阿彧是想试探他,也是试探我。
于我,周尘确实与旁人不同,可那又如何?
一路上周尘不提此事,我也不问,总归我俩就是安静得很。
到了煊阳城,潘璟接我们进了个宅院。看得出来花草都是精心养护过的,虽无主人家居住,下人把这里料理得很好。
我在床上小憩了会儿,听得外面一阵嘈杂声,到了后院看见周尘和一个男子在比剑。双方交手,点到为止。谁也未胜一筹,那人冲我点头致意,我才注意到他的模样。宋翊,那位陈国前中书令的儿子,我以为他顶多是个文官,没想到功夫还不错。陈国当初可是在齐楚宣三国之战中占了便宜的,不过后来可联合袁青延对罗丰动手,宋翊可能出了些力的。毕竟没什么用的人,周尘不会结交。
他俩坐在亭子里,我让下人沏壶茶端上来,给他们倒上一杯,听得宋翊说了句多谢夫人。又去看周尘的眼神,他并不在意。一句误言,我也没必要刻意去澄清。
两人拐弯抹角寒暄了许久,我还没理清头绪,宋翊就走了。
周尘下了严令,参与暴乱者自觉认罚可从轻发落,若有包庇掩护者同罪而处。自从越国手中夺过煊阳城,百姓们的生活虽过得一般无二,只是暴乱的事情每过段时间就要发生一次,潘璟不得不长年练兵戍守阵地。
周尘召集了城内所有的官员,在书房谈了一下午,第二天街上到处都是官兵在抓人。那些人被送进牢房后,再也没出来过。人们传言牢里有化骨水,可以把人融化得一滴不剩。但我没有看到任何魂魄,任何死人的东西。
宋翊与周尘谈的,是陈国借兵与他夺皇位,以此来换南部四城。这笔交易不划算,可真到了周尘动手那日,这偏远的地方也不是轻易能护住的。
这事他没跟我说,我偷偷站在书房外听到的。有我在的时候,这俩人总是东扯西扯说不到点子上。
我在街上买了坛酒搬到院子里,让下人去敲周尘的门。
他来的时候,大半坛子酒都没了,他只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喝。“怎么不告诉我练兵的事情。”被抓来的人,根本不是处罚。暴乱只是幌子,他把那些年轻力壮的都拿来充军了,暗中做这种事情,自然是在谋算大计。
“我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些。”
他对别人总是本将军,本王地说,在我面前,永远是这个模样,给我一种错觉他好像永远不会改变,一如从前。
“你知道这不是好时机,忍了这么久,要将过往心血全部毁于而今吗?”
皇帝对陈家虽有打压,可陈刈手上是有大军的,封地也离郢都近得很。况师出无名,他是要在史书里留下谋朝篡位的骂名么?
“不试一把,怎么知道谁输谁赢,我总不能一辈子都按住心思不动吧。”
看来他将我与司彧的话听得分毫不差,他觉得所剩时日不多,才孤注一掷,誓死一搏。
“周尘,你知道吗,我这辈子不该被任何一个凡人记得,我与大多数人见不上第二面。所以我也不会太怜惜其中任何一个人,一视同仁,怜爱众生,或许是如此。”至少我曾经也是做到过的,如今可不行了。因为个什么人,我在意的越来越多。
“若你本意如此也就罢了,如若因为我说的什么话,做的什么事,最后造成了无辜的人丧生,我身上是要负这笔血债的。下地狱这种事情你们不怕,似乎大多数的凡人都不害怕,任戏折子本里说得再多再吓人,却总不置一提。单凭一样地狱烈火,每日烧灼,便是痛不欲生。”
“是我怕,我最怕。”
我将坛中的酒一饮而尽。
“不是因为你,我本早就有此打算。只是曾经我心里总惦记着你,如今想来倒更义无反顾了些。”
我站起来,走到他身旁去。
“若我早些死,兴许你能早些达成心中所愿。”
“我以为留你在身边,是对你好,没想到却挡着你的路。”
明明是我喝了酒,他说的话,却稀里糊涂得很。
“你有那么好的一生,我又有什么资格留你?”
我把手撑在桌子上,盯着他的眼睛,确没有一点疑虑。“怎么会...”他一个凡人,怎么可能进得了我的往事境,就算他那日拉着我的手,也不该晓得这些。
“越儿,我与他,比不得。”
“谁要你与他比!”不知怎的,我冲他大吼了一声,看见他眼中的淡去的色彩,心口堵得慌。这五百年,我都这么过来了,为何对上他,总让我难受。“护我一辈子,他做不到的,你要做到。”
所幸他寿命短,一辈子的时间不长。
我现在的样子必定十分狼狈,他瞧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可怜。我用手蒙住他的眼睛,瞧见他的唇色红润,有些像我那日吃的糖葫芦。脑中混混沌沌的,他刚张口欲说话,我就咬了他一口。果然,真甜。
脑子不听使唤,脸也火辣辣的。周尘抱我坐在他腿上,我感觉到覆上来的唇一点点索取,自己呼吸不过来了,那一份柔软才离开我的嘴唇。
“不换气,是想憋死自己吗?”
“...”我怎么知道要换气...我一动不动地坐着,双手被他束缚住,只得用头撞一下他的肩,才从他怀里出来。“我...我当然知道,只是一时忘了,你别...不许笑啊。”
“我是觉得你不知道也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他笑得我浑身不舒服,总觉得自己被看扁了,我在他面前怎么就神气不起来。
“滚!”我冲他翻了个白眼,倒是自己一溜烟跑了好远。
我是疯了吧?美色诱人啊,让人犯罪呐。我怎么地就没把持住?这么多年明明都挺镇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