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是北京时间2018年5月12日早晨十点十分,顾捍生和父亲走到“三中心”遗址。捍生望着高高的碉楼,这是“云朵上的故乡”---浔川独具一格的风景,它们有着丰富的民族文化,尤其是他们垒石为室的民居建筑历经千年的传承发展至今,那些碉楼千百年的伫立在这里经历风霜雨雪,彰显了浔川人民的坚韧与勇气。
他还记得那年是2008年的春季,那日舅舅刚从国外回来,给他带回一双有着精致花纹的白色球鞋,鞋码42,在这个小小县城里,在男孩子这个年龄,最盼望一双属于自己的球鞋。也许有了这样一双鞋,他更能驰骋球场,能陪着自己一步又一步走过少年时光,坚定而又执着。
当他知道邢曼也和他有着一双同样的白色球鞋,内心既激动又喜悦,在他们这个年龄,快乐太需要分享,特别是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带有男生的小小虚荣感也好,带着男孩的幼稚和孩子气也罢,这是他们这个年龄里最期待的惊喜,对于他和邢曼都是。
还记得那日在穿上那双自己梦寐已久的新球鞋时,看着旁边的邢曼慢吞吞的样子,而她的脚比他小很多。他去年就长了快10厘米,竟比她高一个头。看着邢曼这样子,他想捉弄她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却在她摔倒后不知所措,少年的他表达对一个女孩的喜欢,总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或许欺负她,捉弄她,看她害羞,看她生气,看她脸红,就是他这个年龄阶段男孩子表达喜欢的方式,显得拙劣而幼稚,却又真挚而纯真,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那日母亲想让他送受伤的邢曼回家,其实他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高兴与喜悦,却在表面装作酷酷的,冷冷的样子。可是男孩子的小小心思又怎能瞒过母亲的眼睛,在母亲的催促下邢曼缓缓坐上他的后座。两个在大人眼中的小孩子,穿着各自喜爱的新鞋,开心而激动。可他还不想送她回家,两人便相约去“三中心”读书游玩。
当他们驶向下坡时,邢曼抱紧他的腰,将温热的脸颊贴紧他的后背,他内心一震,这是他十五年岁月里从没有过的感觉,那是属于少年的悸动。但他知道他想与邢曼考同一所高中的愿望有多么强烈,未来的三年,他还想和她一起走过,一起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实现自我的价值,而这一段路程他们想陪伴彼此走下去。
他还记得那日在“三中心”读书玩耍后,出门后看见天空乌云密布,不久后便下起小雨,而坐在他身后的邢曼悉心为他穿上雨衣,撑起一把小伞,脱下自己的新鞋,将它小心的裹进衣服里,怕雨水溅湿它。
那日的雨格外柔情而漫长,是他少时记忆里最想留住的那一点温存。那一年,那场雨,那个坐在身后抱紧自己的女孩,他们一同许下要考上同一所高中的承诺,却再也无法实现。
对十年后的顾捍生来说,承诺更像是男生的一种责任和担当,十年前的他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的骄傲和自尊,让他有把握,也有能力能说出:“邢曼,我们一定会上同一所高中”的承诺。可是十年中的命运转折,漫漫岁月的复健和沉淀,早已磨平他年少的棱角。他在事业上取得一定成就,是他人口中的励志传奇,年少有为,沉稳而温和,是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可是这些年,他总想着在街头巷尾处偶遇邢曼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他会不会如同年少时一样勇敢?可是他看着自己被截肢的右腿,他那还需漫长恢复的左手,他又怎么能在十年的分别后,带着这样残缺的自己去对她说任何话。或许她早就忘了自己,或许她早已有了男朋友,或许她早已结婚生子,可每一种有关她的事情都不会有自己的身影,自己早已缺席了彼此的十年,那重逢也变得无足轻重了,不打扰便是最好不过了。
可十年前的那日雨后,他俯下身子,将邢曼干练而又迅速的背在身后,看着早已淋湿肩膀的她,将妈妈送给她那一双和自己一样的新鞋包裹进衣服里,紧紧的搂在怀里,让他摸不着女生的心思。可他宁愿那泥塘里雨水脏了自己的新鞋,也不愿那泥水溅湿邢曼的裤脚,他带着少年的执拗与倔强将她背过这条泥泞的小路。
他还记得那日他和邢曼相处的最后一刻,看着她红着脸,匆匆跑回家的模样,让那时的他更猜不透女孩子的心思,只得慌忙在她身后喊一句:“你跑什么呀?”可是十年前匆匆逃跑的不是邢曼,却是他先逃跑了,没有一句告别,那么狼狈,那么懦弱而又不堪。
在那日回家的途中,他只给邢曼留下了一个来不及说再见的背影。当他回家后,已是傍晚,他还记得他的裤脚,他的白色球鞋,满是泥浆。
母亲看到他这般模样,急忙问:“捍生,发生了什么,怎么弄成这样?怎么这么晚回家?舅舅送给你的新鞋怎么会弄得那么脏?”
那时的他,十五岁的年纪,聪明帅气,有着少年的不可一世,处于青春期的他,开始厌倦母亲的唠叨关心与悉心嘱咐。母亲怕他冷,嘱咐他穿秋裤;母亲怕他营养不够,总在他书包里塞牛奶和面包;母亲怕浔川的雨季里他会被淋湿衣裳,总在他包里放上一把伞和一套雨衣;母亲怕他······,母亲总是担心自己的孩子在外吃不饱穿不暖,她怕的事情太多,可是她却从不在儿子面前表露自己的软弱。在捍生的印象中母亲总是温柔而坚强的,从不言累言苦,可是她是自己的母亲啊!她有什么苦,有什么累,从不对自己的儿子说。可是她也是一个丈夫在外打拼事业的女人,她的独立与坚强,是他那个年纪无法体念的。
那时面对母亲耐心的询问,在他的眼里却像是质问一般,他开始厌倦母亲的问东问西,彷佛自己已经是一个大孩子了,不必母亲再如同小孩子一样去关心他。那是属于那个年纪男生心里的叛逆与执拗,母亲越是要求他做什么,他就越反感排斥,他从内心深处能意识到母亲是正确的,却也只会反抗到底,可是无端的反对只能证明自己的幼稚与不成熟,成为自己在失去母亲后自责与愧疚的缘由。
这些年的他成熟了很多,也终于长大了,成功了。只是那个叫母亲的人来不及等她的儿子成为她的骄傲,就走了,只留下他对母亲无限的自责愧疚与遗憾。
那日的他在面对母亲温柔耐心的询问后,只不耐烦的回了一句:“妈,你能不能别管我了,真的很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到哪去还要随时给你汇报吗?”
那时,在他无意说完这句话后,他能清晰的看见母亲一瞬间的失落与无措,却在几秒后,温柔的笑着对他说着:“我的捍生长大了,妈妈都不知道。来来来,妈去给你热饭菜,你一定饿了。妈,再去给你熬一碗姜汤。”
说完母亲便匆忙跑进厨房,捍生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可他无法意识到,他的那句话深深刺痛了母亲。在母亲眼里他不管长多大都永远是自己的孩子,是她一辈子的牵挂。可是那时的他不懂,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却选择执拗与倔强,羞涩于对母亲说声:“是自己做得不好。自己最爱妈妈了。”而这句他想对母亲说出的话,母亲永远听不见了,他想对母亲撒娇,想对母亲道歉,想抱紧母亲在她耳边说着:“你的儿子长大了,妈妈我会永远爱你。”可是这份儿子对母亲爱的告白,母亲永远也不会听见了。
那日他只记得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不久后她便端出一碗热热的姜汤出来,嘱咐他快喝下,以免着凉感冒耽误学习。当他端着那碗母亲递来的姜汤,放在手里暖暖的,喝进嘴里,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就像母亲的爱一样。他看着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品,却无一例外都是自己喜欢的,便立即狼吞虎咽吃了起来。母亲和舅舅看着他这般模样也跟着笑了起来,嘱咐他慢点吃。
那日在他匆忙吃完饭后,母亲收拾完毕后,坐在沙发上悄悄问着舅舅:“名博,你说是不是捍生长大了,我是不是管他太多了。”
“妹妹,我们小时候还不是一样,也不服从父母管教。捍生还小,以后他会明白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多多把自己身体照顾好。”
“也是,捍生总会长大,我也该学会放手了。只是他是我的孩子,我了解他,他太倔强执拗了,他有着自己的骄傲和不可一世,我怕他以后会吃亏的。”
“可能是因为振国不在你们娘俩身边,孩子没有父亲严肃的管教和约束,在这个年龄阶段容易叛逆,也是正常的,再给捍生多一点时间,他会成长为一个心存善良又懂事的男孩。”
“也是,捍生在成绩方面从没让我操心,他也快收到蓉都重点中学录取通知书。但是他还想陪着他的青梅竹马参加中考,这个孩子我了解他,他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我也要充分尊重他的选择,等他中考后我们全家再搬去蓉都。”
后面母亲和舅舅的对话,捍生再也没有勇气听下去,原来在母亲的世界中,她什么都懂得,她什么都明白,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不懂母亲,也不懂自己。
他永远记得第二天,当他起床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他看着阳台上摆着一双被母亲刷得白白净净的球鞋。那双他趟过一滩又一滩泥水的新鞋,早已沾满泥浆,他不知道母亲到底花了多少时间,花费了多少功夫才能让那样一双脏鞋,干净如新。只记得在那双白净的球鞋下,压着母亲写下的纸条:“我的捍生长大了,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意了,作为妈妈的我真的为你感觉到很高兴。也许你长得太快,妈妈还没意识到你已经是一个大男孩了,也要开始学会自己走向属于自己的未来,而这也需要一双干净的球鞋,对吧。”
那是他和母亲无意争论后,以母亲的大度与温柔宽容结束的。这也成为他一辈子铭记的话语,那是母亲温柔的叮咛,在日后没有母亲的日子里,他不得不强迫自己长大,他不再是有母亲包容的孩子了,他不可以再不可一世,骄傲放纵了。在外面没有人会再拿他当小孩子看待,可是这时的他又开始怀念母亲的唠叨与嘱咐了。只因为这一段长大成熟的路,早已没有了母亲的陪伴,可这段路太长,太黑,太孤单,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