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喆躺在妈妈的怀里，小嘴津津地吮着奶。妈妈坐在床边，同奶奶说着话，神采飞扬的样子。邹喆不懂那些话，便用眼睛欣赏妈妈上下翕动的嘴唇。过了一会儿，觉得肚子发胀了，便松了口，一只胳膊向外一摊，脑袋枕着妈妈的臂弯，晃动着看屋里的景色。妈妈把头低下说：“邹喆饱了么？”邹喆不理。妈妈也不在意，仰起头说：“这孩子！吃的少，也不长肉，净长个了。他爸说呢，人家的孩子都长得泥胎肉蛋似的，就咱的邹喆像着电线杆子长。她跟他爸说，人家的孩子是爸妈一起养，咱家这孩子是当妈的一个人养，长这样是长的当妈的那一份，你当爸的那一份没长！他爸气，说我胡搅蛮缠……”
妈说这些时，邹喆便觉这话原本不是对自己说的，就翻了眼四下看，就看到自己脑袋后面原来还坐着一个女人。这个邹喆以前见过，妈妈让管她奶奶，邹喆想叫，但舌头不争气，只好噘嘴不语，妈妈说，这孩子，不到半岁就想说话不成。
邹喆懒得听妈妈的唠叨，便用手到处摸着玩，邹喆胡乱乱抓，一下够到了安抚奶嘴，忍不住直接放到嘴里吸吮起来。
“他爸也不说把你们娘俩接到单位去眼看冬天到了，你们娘俩冷冷清清守着这空屋子咋过？”奶奶说。
孩子的父亲是在东北的某科技研究所工作，因为科研项目繁忙，常年不能回家。因为项目的保密性，甚至家里无人知道他到底做的是什么。
奶奶说：“跟了他们这些搞科研的算是受罪了，大人受，孩子也跟着！”
妈说：“可不是！”
邹喆戏耍着母乳，耍够了，便用四颗刚冒尖的乳牙试着咬，一用力，便听妈妈一声大惊小怪，巴掌就虚张声势地落在他的屁股蛋上，妈妈说：“咬死我！”
邹喆莫名其妙地看着妈妈愤怒的脸和脸上那两道绞在一起的细眉，觉得很好笑，便咧嘴笑了。妈妈说：“还笑！瞧你这坏样儿！”又说，“你也吃饱了，一会觉觉吧！”
邹喆恋在妈妈怀里，不肯下。这时，就听到背后“呜哩哇啦……哒哒哒哒……”地响起来，邹喆急回头，见爸爸手里拿个东西正冲他咋呼，挺英勇的样子。邹喆顿时高兴起来“嗷嗷”地叫唤着在妈妈怀里挣扎，妈说：“慢点！”把他放下地。邹喆蹒跚着向爸爸扑去，爸爸肩一扭躲过。邹喆扑个空，回身便哭。这时，奶奶起来，对爸爸说：“别逗孩子摔坏了怎么办”爸爸眼瞅着邹喆说：“这是爸爸给你买的，喜不喜欢玩”邹喆听不懂，只是哭。妈妈跑过来，把他抱起说：“邹喆不要，妈妈给你买，看你爸爸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邹喆这时才看到爸爸手里的枪，不在哭了，妈妈把孩子递给了爸爸扭身进了屋。邹喆玩着那枪，喜笑颜开。
爸爸哄孩子玩了一会，孩子就又开始哭闹起来。爸爸眼看没辙就把邹喆交给了妈妈，妈妈哄了半日不见成效，赌气把他放到床上，大声说：“你哭！哭！让你奶奶收拾你！”
邹喆便更加豪放地哭起来，哭着哭着，舌尖滚动，便滚出了“爸爸爸爸爸爸……”妈妈一愣，眼盯着邹喆看。邹喆想，妈妈要抱我了。果然，妈妈扑下身子，一把就抱起了他，爸爸这时也跑了进来说：“我咋听到孩子叫爸爸了呢？”
邹喆会喊爸爸了，很清晰，妈妈觉得新鲜，邹喆也挺新鲜的，便每天“爸爸爸爸”叫个不停。妈妈对此很认真的指着那个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人对邹喆说：“记住！这是你爸爸！叫爸爸！”邹喆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就对着妈妈指的方向大喊：“爸爸爸爸爸爸！”妈妈的细眼笑弯了：“邹喆真聪明！认得爸爸了。”邹喆很高兴，用小手在爸爸的身上拍打着，：呜哩哇啦：一阵叫，不尽兴，两只小手一拧，这算是一下子把爸爸疼醒了，爸爸无奈地对邹喆说：“你真不孝顺，就这么对你爸爸又拍又掐的？”邹喆望着妈妈，“嗯”一声。妈妈就笑了，用手指戳一下邹喆的脑门儿：“坏蛋！”爸爸这次回来是很短在的，一转眼又要离开前往那个秘密隐藏在大兴安岭里的研究所。除了爸爸家里没人知道那里的具体地址，只知道在大兴安里的最深处，除了所里的人别人谁都进不去，甚至说除了所里的人谁都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
一晃又是半年过去了
妈妈很忙，常把邹喆扔在一边，不得照管。于是，邹喆也便跟着瞎忙。妈妈做饭了，他就不知道在哪里拿的棍子指东打西。妈妈说：“别打了，玻璃打碎啦！”邹喆以为是赞扬，更卖力地打，妈妈没办法，只好在锅里添些凉水管了管孩子，妈妈望着满锅滚沸的水，又满意又无奈地说：“这回好了，连洗澡水都有了！”邹喆听到赞扬，指着锅里的开水妈妈妈妈叫，妈妈说：“对呀对呀！你就妈妈的叫，等你爸爸回来给你记功，评个劳动模范什么的！”邹喆便“嗯”一声，比较满意。
妈妈要包饺子，把碗伸到口袋里舀面粉，然后放在盆里，添些水，埋头和面。邹喆看在眼里，便也学着做，一声不吭地在屋里撒一地“雪”，刚停住手时，又见妈妈正炒菜，锅里“嘶啦啦”地响，冒着油烟。邹喆觉得该帮忙了，顺手拿起地上一只脏鞋，一声呐喊扔到锅里。妈妈惊得叫起来，回身望着邹喆，大张着嘴，一屁股坐在地上，愣了半晌才叹息一声：“咱这饭也别做了，也别吃了！邹喆，你真的就气死我了！”
邹喆才不管你气不气，依旧忙碌着，见家里的狗悄悄进屋了，便吆喝一声追上去揪住狗尾巴玩。狗很友好，转身舔他的手，邹喆又揪住狗耳朵，亲亲热热把脸贴进狗头，这时，又开始做饭的妈妈在一旁喝一声：“撒手！让狗咬着你！”邹喆听惯了妈妈的咋呼，并不张慌，但狗却听不惯，一蹿跑出屋里，邹喆摔个跟头，爆发出一阵大哭。
妈妈出奇地平静，慢慢把邹喆扶起来：“哭吧哭吧！赶待会儿去给你照张相，让你爸爸看看你这副模样还像不像个人！”邹喆原本还想哭几声，但听说“爸爸”二字，便有些技痒，忍不住在哭声中夹了些“爸爸爸爸”。妈妈沉着脸，没好气地说：“爸爸爸爸！你就知道你的混账爸爸，你问问你爸爸知道你是他儿吗？”
邹喆整天念爸爸的咒语，终于有一天爸爸被念回来了。爸爸进门时，邹喆正睡觉，睡梦中觉得屋里很不安静，叽叽咕咕总有人说话，邹喆觉得比较烦，便咂咂嘴，翻了个身。这时，就听到屋里一个粗粗的声音惊喜地叫：“这回可好了，我儿子醒了！”便有一个网嘟嘟毛扎扎的东西带着一股子怪味在他的脸上蹭着。邹喆摇摆着头，本想睁开眼看看是谁这么讨厌，可努力一番，终未把泪睁开。这时就听到妈妈用极柔的极细的声音说：“你耐心等一会儿，他刚睡着。”那粗粗的声音无奈地叹口气：“他妈的！这小子，就这么洋洋不睬地对待老子。”妈妈说：“儿子够孝顺的，整天把爸爸挂在嘴边。”邹喆听到这儿，原本想立即喊声爸爸叫那人听听，但不知怎么却睡实了。
邹喆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醒来时，迷迷糊糊摸一摸妈妈，却摸个空，邹喆睁开眼，屋里的灯亮着，对面没有妈妈，邹喆惊恐起来，翻身坐起，大声嚎哭。爸爸和妈妈听到邹喆的怒号，惊慌地分离开来，妈妈便不情愿地蹭进邹喆的被窝。
邹喆警惕地望着妈妈的脸。不一会儿，他发现妈妈的脸旁又出现一张脸，比妈妈的大一圈，大眼胡子拉碴，邹喆对这张脸很熟悉，但是却想不去来是谁，便垂下眼帘不看。不想，那人却伸手拨拉一直他的脸蛋说：“邹喆，叫爸爸！”。邹喆抬起眼帘狠狠地注视那张脸，咧咧嘴，想哭，妈妈连忙哄：“不叫不叫！他算那号狗爹。”又一扭头对那张脸谱，“别在这儿呆着，你还打算让他睡不？”这话果然灵，那脸晃了两晃便消失了。
邹喆觉得那人总想靠近妈妈，就及时地叫一声，那人没法，赌气躺在一边去了。邹喆这才放下心来，闲得无聊，便用手去抓墙上的灯绳。正玩得起劲时，无意中发现那人已偷偷摸到了妈妈的背后，邹喆立即警惕起来，快速爬到妈妈身旁，用手拍打妈妈的脸咿咿呀呀地报警。妈妈脸色潮红，笑眯眯地对邹喆说：“邹喆，抓坏蛋呀！”邹喆明白了妈妈的意思，站起身，揪住那人的头发往外拽，那人只好讨饶：“服啦服啦！好邹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妈妈笑了，邹喆见妈妈笑，自己也笑了。那人趁势把邹喆搂在怀里，一家人笑作一团。
家里多了那个人，邹喆感到很热火。每天清晨，妈妈和邹喆一起起床，做熟饭，就去喊那人：“喂！起来大阳晒屁股啦！”那人不应声，妈妈再喊，那人仍不应，妈妈不想喊了，低头对邹喆说：“叫爸爸！”指指睡在地上的那人。
邹喆心情好，正想说点什么呢，妈妈一引导，那一溜“爸爸爸爸”便从嘴里欢快地流了出来。妈妈说：“还不起，邹喆叫你呢！”这时，地上那人就大伸一番懒采，仰头看邹喆，蓦然坐起，一拍大腿：“嘿！我儿能把死人叫活了！”于是穿衣站起来，一把把邹喆抱在怀里：“走，爸爸领你去逛街！”妈妈拦住：“吃饭！吃了饭再出去！”那人说：“抱着儿子逛街，美气可餐也！”
那人便带着邹喆很自豪地在街上胡转，出东家，进西家，有人拨着邹喆的脸蛋说：“一晃就这么大了，你再不回家，孩子就不认爹了！”那人拨郎着脑袋说：“我这孩子，决不会的！”邹喆觉得这话没啥意思，就摆弄安全带，小脚悠悠地在座位上来回乱晃，间或“啊啊”地叫上几声。那人就说：“我儿子成大诗人啦，没事儿净抒情！”“像你呀！作家嘛！”那人就笑：“屁作家，家都回不了，还坐（作）？”那人叹口气，众人也叹气。
这样过了几天，邹喆便同那人混得厮熟了，到晚上就宽宏大量地允许那人钻妈妈的被窝。
有天夜里，邹喆被尿憋醒了，迷迷糊糊地听到妈妈和那人在说话，屋里黑黑的，妈妈的声音很动听：“明儿你走，家里这些活咋整……连孩子都知道帮我做饭干活，你回家这四天，替我干了什么？”那人说：“天哪！冤枉死我了，我早跟你说过，家里有活你尽管吩咐，你哪次都说‘干完了干完了，你跟孩子玩去吧’，这可好，到头来反咬我一口！”妈妈说：“谁怪你……我知道你在院里累，好不易探家来，谁还舍得让你干活……”那人说：“你这话等于没说，你现在让我干啥？不是让干活儿么？”妈妈说：“好了，咱别绕弯了，实话告诉你吧，活儿，我自己能干，我就是想留你多住一天，你怎么就不懂……”
邹喆觉得不憋了，但身底下很不舒服，就喊：“爸爸爸爸！”灯果然亮了，妈妈爬起来看到邹喆瞪着黑亮亮的眼，惊讶地问：“邹喆没睡？”那人也凑过来，说：“这小子在偷听！”妈妈掀起邹喆的棉被笑着说：“屁！什么偷听，发大水啦！”
天亮时，邹喆醒来，睁开眼，学那人的样子伸个大懒腰，见妈妈一个人坐在他身旁，沉着脸，噙着泪花，便一骨碌爬起来喊：“爸爸爸爸！”且用眼四下寻觅。妈妈抱信他，替他穿衣服，边穿边说：“你爸爸走啦！回所里啦！”邹喆不懂，继续喊：“爸爸爸爸！”妈妈说：“你爸爸见你睡得正香，不忍心叫醒你。让妈妈告诉你，他走啦！回所里啦！”邹喆仍不懂，双眼迷惑。妈妈说：“妈妈想让爸爸再呆一天，可又想，呆一天也得走呀，何必让你爸超假犯错误呢。妈妈一狠心，就对你爸说，你走吧，你爸就走了！”邹喆挺挺身子仍然喊：“爸爸爸爸！”邹喆到底没弄明白那人去哪了，就心灰意冷地盯着妈妈。妈妈停住手，也看着他，泪就慢慢流了下来，妈妈说：“邹喆你真没福，你爸回家时你睡觉，你爸走时你又睡觉……你就不觉得这是做梦么？”
邹喆一点也不同情妈妈的眼泪，不耐烦地推开妈妈，朝窗外一指，极清晰地说了一声：“走！”
妈妈吃惊地看着邹喆，愣了好半天，才急急火火地说：“对！我邹喆说得对，走！说啥也要让我邹喆见爸爸一面。”说着，抱起邹喆奔出屋外。
邹喆一岁了，跟其他同龄小孩基本都一样，只是高了些，但是却没那么胖。唯一不同的是那种超乎寻常的聪明劲。好像比一般的小朋友们要聪明的太多太多了。
晨雾茫茫，邹喆和妈妈急步走入旷野，犹如走进一个梦幻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