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粼走下飞机时被迎面吹来的一股清冽的风吹醒了大脑,在飞机上一直昏昏沉沉的,看着窗外掠过的云层,总有一种不真实感,说实话,从昨天开始,她的大脑就一直处于待机状态,从那群人进屋开始,她就感觉眼前发晕,视线有些模糊,但她努力回答他们提出的各种问题,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安然无恙,虽然他们要伤害她她也无能为力,在她一切清零的大脑恢复当机的前一天,她唯一的想法就是,这群人不会伤害她。
她眼前的视线逐渐清明,她看到了不似家乡深村里辽阔高远的天,而是一种接近沧蓝的湛湛而清澈的天,迎面刮来的风清凉而带着薄荷味,这是十二岁的夏粼对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
她即将在这个第一印象很美好却陌生的城市,开始她接下来的人生。
她被一个穿着是她从来没见过的那种的女子拉着走了大约十分钟才到了机场外,坐电梯的时候,她感觉脚下有微微的震动,她低头看,看见螺旋纹电子的楼梯,她往下看,看见不断延伸的一节节楼梯,在动,她有点害怕又有点新奇,不敢动,因为周围的周围的光线变暗了,牵着她手的那个女子的手却很软,投递到她心里一种温柔的安心。让她想起了儿时在摇篮里萦绕在耳边外婆的童谣,是相似的感受。
当她坐上车的那一刻,女子的手松开了,她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点对未来的惶恐与挤压很久的委屈与未来的茫然,女子递给了她一个塑料质的东西,她低头看着那个东西,像是面包,外婆给她买过。她手里捏着那个面包,鼓起勇气抬头看女子,结果发现已经空无一人了。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做梦,唯一真实是她手里捏着的面包和正在坐的这辆车,这一切都太真实了,车门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关上,外面还有说话声,隐隐提到了她,然后车开了,她望向车窗外,看见的只是一路倒逝的风景,后面的她所熟悉的却并不依赖的,前面的是未知的她所迷惘的,她想对他们说,她想看着外婆入土为安,她知道人死后应该蒙上一层布,但是不知道要入棺,要埋葬,她知道外婆已经不会醒来了,她也明白外婆临终前的话,如果有人来接她,她就和她们走,以后得路她只能自己一个人走,外婆不会再陪伴她。外婆说:阿囡是个好孩子,好人一生平安哪。
然后她趴在外婆还温热的柔软的身体上哭一场,哭完后,发现门外下起了雨,有潮湿的寒气不断侵入到屋里,门没有关,她去把门关上,看着昏暗的屋里,外婆没有安电灯,从小到大,她们祖孙俩就像与世隔绝了一样,明明外面的世界那样繁华,她们却活在阴影里,灯是煤油灯,用纸糊着,她错了搓手,家里唯一有点外界气息的是一台收音机,她在这台收音机里听到过不少新闻,歌曲,哪里地震,哪里有天灾,哪里经济发达,她都知道,她也向往,但也许是源于外婆的基因,她天生对外界的有一种抵触与畏惧,她不知道经济是什么,但直觉知道这世界不只生活着外婆和她,外婆捧来一摞一摞的书,教她念字,对她说不是不让她出去,而是阿囡要学会了这些字,理解了,才能去外面的世界。外婆是个已经年纪很深,满头银发的老者,她的身上有一种这所小屋容纳不下的气质,但她却总在屋里院里忙来忙去,洗菜,做饭,养鸡,外婆在夏粼十岁时带她上山刨药材,她教夏粼认那些长在平地却隐藏在郁郁葱葱的草堆里的药材,鹿茸,黄芪,白芷,川穹,蒲公英,她都可以记得,外婆只和她去了四回,然后就让她自己去采,想来外婆觉得自己老眼昏花都没在山里迷过路,年轻的夏粼肯定不会迷路。夏粼去采了两回,都没有迷路,卖药材挣来的钱,外婆给她买了衣服。一套碎花的短袖短裤。她穿着照在镜子前美滋滋的,十岁的夏粼也是个美人坯子,黑亮莹净的眼睛,盛满了灵气,唇红齿白,皮肤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身材也很纤细,像是一颗茁壮成长的小树苗一样。她第二天清晨告别外婆,穿着新买的衣服,外面搭着灰色的布衫,背着个竹篓,就心情很欢快的上山了。
今天的药材不太好找,可能秋天快到了的缘故,比昨天少了很多,夏粼昨天在一颗松树下看到的松茸想着明天来采,结果今天不见了。她也没多想,只是当被动物吃了。她找了半个山头,茂林遮天蔽日,她抹了把汗,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感觉有点冷,早知道就不臭美了,她有些懊悔的想着。她喝了口水,拿出一本聊斋缩小本看,这个地方阳光好,回去又要晾药材,洗药材,奶奶做饭,她还要洗菜,喂鸡,忙活下来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了。她看到了小翠的故事,她看的聚精会神,突然腿上一痛,她低头一看。一条黑色的蛇盘在她腿旁边,很显然,它咬了她一口,夏粼见过蛇,但她真心害怕这种滑溜溜的冷血动物,把她当时吓得是魂飞魄散,想来蛇是没毒的,她跑出去好几里,回头没看见蛇,这才停下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腿有点麻胀的疼,她坐下来一看,果然,伤口处肿了,发红,夏粼当时眼泪就流了出来,她把外衣撕下来一条,把伤口包了起来,但这根本无济于事,她看着头顶的日光,现在应该是下午两点多,此时的她是又累又饿,狼狈不堪,背篓也丢了,她也没有接着走,因为外婆发现她不见了,肯定会出来找,她只要等在原地就可以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腿上的伤口已经渐渐麻木,她终于听到了脚步踩在草叶上的声音,她喊了一声:阿婆,语调如同倦鸟归巢,回话的却是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咦,这是个人吗?”夏粼听出不是外婆,她回头一看,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那里,逆着光,脸庞有些模糊,能看到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长裤,短发,她询问他:你是干什么的?我被蛇咬了,动不了了,你能不能帮帮我?那个少年站了一下,才走过来,蹲在夏粼旁边,夏粼这才看清他的脸,挺鼻薄唇,眉峰很高,是很清俊的长相,他说,把布解开,我这有治蛇伤的药。夏粼解开步,伤口露出来。已经肿的程度和刚才差不多。少年说,咬的不算重,他把一个小药瓶拿出来。把药撒上,伤口已经麻木了,所以夏粼感觉不到痛,上完药后,少年走到她身前蹲下。说,趴上来,我带你上我的房子里,你的伤还要好好治一下,夏粼乖乖趴了上去,少年嘀咕了一声,好轻。夏粼搂住他的脖子,抿了一下嘴。走了大约二十分钟,越走视线越开阔,夏粼看见了一排的房子。是那种彩钢瓦的,还种植着大片蔬菜,和她家的有很大不同,她问少年,我在这里住了八九年,我怎么没见过这里有房子?少年说,你走的距离太短,你走一个上午,就能找到。他走到门口,开门,屋里还坐着三个人,正在打牌,见到少年,问:夏少怎么背了个人回来,一个人站起来,说道:这是被蛇咬了?少年说,是的,他把夏粼放在一个床铺上,然后进另一个屋子里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夏粼眨着大眼睛看着周围,这里的地方明显很大,像是住宿间,有桌子,茶几,柜子,还有床铺,窗户开着,屋内空旷明亮,那三个人夏粼注意到都带着红袖箍。这时少年出来了,少年蹲下来用一条湿毛巾擦拭着夏粼的伤口处。夏粼疼的缩了缩,擦完后,少年手拿着一个小瓶,说:待会会有点疼,你忍一忍。夏粼点点头,只见他用棉签沾了点酒精,点在了伤口处,夏粼感觉不疼,反而清清凉凉的,很舒服,说明伤口没有被感染,很干净。
做完这些后,少年用白色纱布把伤口一圈圈包了起来。
夏粼看着少年头顶的三个发旋,沉默的抿了抿嘴。
少年拎着医药箱进了里屋,出来后,换了套衣服,问夏粼,饿不饿,夏粼点点头。少年又问,你家是哪的?看你的的样子是住在这山上的吧。有电话吗?夏粼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住在山上,没有电话。那些人笑说:什么年代了,还没有电话,其中一个人突然说,她不会是那个老人家的的吧,他问:你是不是住在西山坡的一个砖瓦房里,家里有个老人。夏粼点点头,说:我是她孙女。那群人说:那就是了,他们笑着说,小孩,我们不是坏人,你先在这里养伤,我给你奶奶打电话。夏粼点点头,心里默默纠正,是外婆。
少年站在夏粼面前,沉默的看着夏粼,夏粼抬起头冲他友好的笑了笑,把她从噩梦一样的树林中解救出来的人,她会感谢他一辈子的。少年盯着夏粼看了一会,乌黑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困惑。
这个人,长得怎么那么像那个女的。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第二天,外婆来了,夏粼坐在屋里,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少年刚开始坐在她旁边,告诉她不会的字问他,过了一会,少年出去接待,那天的事在夏粼记忆里是永不褪色的。她仍然记得少年出去又回来后,用一种非常复杂又同情的眼神看着她,夏粼无知的冲他笑,他却无视了,转身进了里屋。过了一会,突然探出来个头,问她,想不想看电视,夏粼点点头,他背她进了里屋,坐在沙发上看到了人生中第一部动画片,一休的故事。
回忆结束,车已经驶过郊区五环,四环,市中心,到达别墅所在的郊区,夏粼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她的眼睛如同黑色的宝石,流露出一种婴儿的赤诚与天真。然后逐渐清醒冷静。
下车后,夏粼看着面前的这栋复式三层哥特式暖色调的大房子。缓缓的排出胸中的一口浊气,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新生活,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