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阖家外,不尽忧愁。
听着屋里的里欢声笑语,那是与朋友、亲人久别后重逢的喜悦,家,在这个时候最像家。举一杯酒,对几人饮,说出心中畅快,驱散,那不愿与人分享的苦闷。那些未成长的时光里,所有喜与不喜皆可在夜里告诉亲近之人。后来,也学会了尝苦诉乐。
镜湖别院,大家纷纷讲述着自己这一年的趣事,直至夜深人醉。
秦十里推脱着石敬的酒,赶忙说道自己要去一趟茅厕。走得离那屋子有些距离后,秦十里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吹吹风,醒醒酒。他生意场上虽喝惯了酒,可喝得太多了,现在也不喜欢喝太多了。
他想到这里觉得有些好笑。整个屋子,男人就这么几个。梁都还小,不适合喝酒;宋钦业气场太大,还是个“风评”不好的帝王;而他,相当于石敬的小舅子,还是个酒品不错的人。这么一看来,石敬也只能找他喝酒了。招架不住石敬,他这颇有灰溜溜逃跑之意。自己这样,可要被人笑话无大丈夫之样。
宁耿枫看到前面倚栏吹风赏月的少年,他仿佛是置身于一幅美丽的画卷之中。十五的月亮不是只有中秋圆,今天的便是这样。一轮圆月在高高的树梢上挂起,夏风清凉,树干上的蝉叫鸣鸣,草丛里的蛐蛐儿相应附和,明明是这样的吵闹,却让人心中多了一份宁静。月光倾洒,照亮了少年因在日光下暴晒而有些暗色的脸,他的表情柔和,眉头舒展,嘴角微扬,享受极了此刻。
宁耿枫几乎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秦十里,原来他不止意气风发,不止豪迈仗义,不止十分精明,还是这样的,可以温润如玉。
她低头看着自己才煮好的醒酒汤。在凉源的时候,虽然她没有刻意去见他,可每次都会让人打听他的消息,他的生意每在凉源扎一点根,他便会狠狠地醉一次酒。于是宁耿枫便去学了厨艺,第一道菜,就是上不了桌的醒酒汤。
此刻秦十里如此享受,他也不会乐意看到自己,那这醒酒汤,还是算了吧。
她转身想要离去,却因为眼睛不适应黑暗而被台阶绊了一下,人连着醒酒汤,都摔在地上。她的手被打破的碗划破了一道口子,脚也崴了一下,宁耿枫顾不得疼痛,连忙爬起来想要逃走。要是秦十里知道她在这里,会更讨厌她吧。
秦十里闻声很快走了过来。
“公主殿下?”秦十里认出了宁耿枫,走近了,才看见地上的醒酒汤,他喝得多了,自然一闻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是?”
宁耿枫窘迫,她不敢转过身去,只是低着头,就像做错了事的小孩:“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马上走。”说完,她强忍着疼痛,不想让秦十里看出来。可走了几步,人便往前倒去。
秦十里一直注视着宁耿枫,在她就快要摔倒的时候,他从她身后扶住了她,因为速度过快,动作一气呵成,宁耿枫反映过来时,她已经在秦十里怀里了。
“受伤了,就别逞强。”秦十里看到眼前的一切,自然很快猜测出发生了什么事,他感到扶住宁耿枫手的手有些湿润,看过去,才发现是血。他皱起了眉头。
秦十里说话的气息扑在宁耿枫耳边,惹得她的脸一红。他严肃的话语里,终于有了对她的关心。
秦十里把宁耿枫放坐在地上,简单清理了宁耿枫的伤口,然后拿出怀里的方巾给她包扎,动作连贯,包扎完后,再检查了她的脚踝,羞得宁耿枫把头埋得更低。秦十里看到她肿大的脚踝,更是眉头紧皱。他抱起宁耿枫往屋里走去。
“你不用这样,我可以自己走的,你快把我放下来。”宁耿枫受宠若惊,可她知道,这不是自己可以得到的。
“你也不用这样。”秦十里声音一出,宁耿枫马上闭上了嘴,这更让秦十里不快,“宁耿枫,我不会吃人,你尽管做你自己就好,你是什么样,与我无关,我都不会在意!”
六月恶语伤人寒,宁耿枫的话卡在嗓子里,憋得她喘不过来。她何时,受过这种屈辱?既然他不喜欢自己,那对自己那么亲密作甚!
宁耿枫推搡着秦十里:“既然我是什么样与你无关,那你就别管我啊,”她哽咽着,“你松开我!我就是爬回去,我也不要你送我!”她从推搡,变成了捶打,可秦十里都不肯放开她,反而是加快了步伐,往肖杨柳给他们准备的客房里走去。宁耿枫无力挣扎,她紧紧抓住秦十里的衣服,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哭得伤心欲绝。
秦十里一脚踹开客房的门,摸着黑把宁耿枫放在床榻上。宁耿枫依旧哭得很伤心。
秦十里放下后,喘了几口气,转身快步离开,走出了门口,他停顿脚步,犹豫片刻,又转身,缓慢向宁耿枫走去,他走到她的身边,摸了摸自己怀里,才想起方巾已经给她包扎伤口了。于是,他看了看自己的衣袖,今天才换的衣服,还干净着。
秦十里的手在空中停留着,宁耿枫低头哭泣,没有发现,于是秦十里用手碰了一下宁耿枫:“擦擦。”
宁耿枫抬头,看到眼前的这个少年,伸出手在自己前面,他到底,是讨厌自己,还是喜欢自己呢?她的哭声中带着意思倾诉,宁耿枫一下跳起来抱住秦十里,紧紧抱住他,把鼻涕和眼泪都擦在他衣服上。
她深深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你既然回来了,那就别怪,我不放你走了。”撒娇的哭嗓,融化了少年的心。
鬼使神差,他蹦出了一个字。
“好。”
宁耿枫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秦十里,尽管屋里昏暗,秦十里还是看清了姑娘的表情,还有她狼狈的模样。他伸手拨开她脸上凌乱的碎发,顺着额头,摸到脑后,另一只手仍保持着下垂的姿势:“好。”
他再重复了一遍。
第一遍是无意的,这一遍,是真心的。
经历过种种,其实秦十里知道,梁蝶心里永远都只有他父亲秦九卿,不会再多任何一个人。她对他好,只因为他是秦九卿的儿子。他也许对梁蝶的感情早就不是喜欢了,而是习惯喜欢。在凉源的很多个夜里,他反反复复,叩问自己对梁蝶的感情究竟是何种,自己究竟喜不喜欢她。可是,很多时候,他脑海里越来越多的,是另一个姑娘的身影。
她自从自己那次无情拒绝后,便努力改变着自己,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每一次见面,她都会有些不同,变得更加懂礼,更加会揣摩人心,更加地温婉。他说过不喜欢她这样嚣张跋扈的人,可是看到她改变后的样子,他的心一开始是欣慰,后来是难受。他秦十里一直想自己没那个能力去改变任何人,可是,宁耿枫告诉他他不是。因为他的一句话,宁耿枫彻彻底底变了。
他甚至梦到,自己因为宁耿枫的改变答应跟她在一起,然后二人结婚生子。
可是那是个噩梦。
他不喜欢这样的宁耿枫,把自己锁死在一个框架里,丢失了自我。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每次看到宁耿枫做出的改变越大,他心里愧疚就多一分。现在,他居然开始期待以前的宁耿枫,希望她能更开心,无所忌惮地笑,做她自己想做的事,甚至对自己无礼都没有关系。
他造的孽,那就要他来开解,不然,他会耿耿于怀一辈子。此刻,秦十里脑海里,突然回想起,那个场景。
她在浴桶里挑逗他,他在铜镜前给她梳头绾发。
只是此刻,他心中,没有了那种抗拒。
那个“好”字,真正地击溃了宁耿枫,她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流,只是这次是开心的眼泪。
“真……真的吗?”宁耿枫盯着秦十里的眼神,既希望,又不希望在秦十里看到一丝不愿。她不相信这是现实,若是看到了那丝不愿,那就让她早点醒来,不要再痴心妄想,可她,又多么希望这是现实。
秦十里看着眼前的姑娘,温柔一笑:“那你,要怎样才相信这是真的呢?”
话语刚落,秦十里便惊得瞪大了双眼。
宁耿枫踮起脚尖,吻了他的唇。而他的手,还停留在她的后脑勺,像极了他在强吻她。
他很快缓了过来,闭上眼睛,迎合着宁耿枫。
这样的行为,才是真正的宁耿枫。
二人相互迎合着,不知道是谁先突破那一层障碍,吻得更深了。
此刻整个房间,只有二人的呼吸声。
宁耿枫的手从下到上,轻抚着秦十里的脸,感受他的轮廓,他终于接受她了,她终于可以把心爱之人的模样刻画了……
窗外,依旧是一片静好,大厅里,大家醉的醉,睡的睡,玩得畅快,玩得尽兴。
只有一人。
宋钦业坐在桌旁,用最后一杯酒放倒了石敬。秦十里走后石敬也喝飘了,哪里还管身份尊卑,不顾宋钦业的冷眼拉着他喝酒。
他独自清醒坐在那一片杯盘狼藉中,不染风尘地酌酒一杯,然后找来一件披风盖在秦殊身上,宠溺地看着她。
他那么喜欢她,怎么能放她走呢?
宋钦业走出大厅,一个暗卫从暗处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前:“启禀皇上,一切准备就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