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在天上烧过一轮又一轮,江面上波光粼粼,映照着天上的碧落。
远处一个船只在江上飘荡,缓慢却稳定,庄奴小小的身影在穿上撑着桨,就这样划过去又划过来。
突然小船的一侧,江面上冒出一个脑袋,又有一只手从江里伸出扣在船沿,泰一手臂一用力,利索的从江中跳到了船上。
泰一在船上盘坐下来,对撑船的小庄奴笑了笑,闭上眼睛感受着碧落的热烈。赤裸的上半身上全是细小的伤痕,在阳光的照耀下,在慢慢消失。
在前两年泰一带着镇上的孩子在永夜森林出了事之后,身边就只有庄奴愿意跟着他了,泰一也没有对庄奴隐瞒隐藏什么,经常带着他到江边修炼。
这时的永夜森林里,一群月狼簇护着中间一个血淋淋的,独手撑地,不断咳血的少年,少年身边的狼群也都伤痕累累,却仍不离不弃的守在少年身边。
有两头月狼的四肢中已经有两肢近乎全废,余下鲜血模糊的肉茬与血骨粘连露在凛冽的风中。
狼群周围是几只斑斓大虎,长牙近乎拄地,牙上闪着血光,正向少年迈进,少年踉跄的直起身子,咬着牙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抬起头,露出峥嵘。
这是一张稚嫩的面孔,稚嫩中流露冷硬,像一块被时光搁浅的石头,脸上最生动的部分就是下面部的一道细细疤痕,像攀附在石头上的一道裂痕,疤痕已经很淡了,但疤痕散发的情绪却不会淡,疤痕上的故事更不会断。
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面容上除了散发着情绪的细疤,最引人瞩目的是那对眼睛,那对完全赤红色的眸子,那里面是完完整整的狼性。
流亡于天地,孤行似独狼。
少年用那如狼双眸,打量着四周,眸子中无悲无喜,看向周围的猛虎与群狼,回身抽出了别在腰际的弯刀,用尽全身力气俯下身冲向了一只大虎,周围的狼群似被其感染,望月一啸,血战于野······
永夜森林处在东夏域与天枢域的边界处,是东夏域最大的森林,也是隔断这片流放之地与外界繁华的诅咒之林。
整片森林中元气阴暗浓郁,树木全都格外高大茂盛,相互之间的距离却不够所有的树木自由成长,所以整片森林的上空全部都是树木枝桠,碧落烧的最炽烈的时候,也没有光芒可以照进这片森林,所以被叫做永夜。
永夜森林覆盖了东夏域小半个西部,与黑夜王朝、大周国还有沙人所在的沙地都有接壤,泷藏镇外是一条黎江,黎江边有一片草原,再远就是不见光明的永夜森林。
黎江则是贯穿整个东夏域的一条宽阔无比的大河,在有史可寻的时候就有它的身影了,无论天地如何改变,它都没有枯竭,只有少数几次变道,或多或少的影响了周边的生灵和国度。
没有人知道黎江有多深,就像没有人知道天上的碧落有多高远,可是总会有好奇的、胆子大的、不要命的人想要一探究竟。
泰一在六七岁的时候就跟胡莱一起跑到黎江里洗澡耍闹了,所以水性非常好,后来他越来越大,跟在身后的孩子也越来越多,黎江简直成了他们的乐园,他们在这玩着各种游戏,在这打闹,也在这修炼。
泰家的血脉有些特殊,寻常孩子的筑基方式对于泰一来说,几乎没什么效果。
泰一的二叔和爷爷们也都基本不管泰一,只是让他自己去找办法筑基,也不用着急感应元气,就只管把基础打牢,打到比最硬的钢铁还硬,比最软的流水还韧。
所以从小泰一就想着法的折腾自己,一开始他每天偷看二叔练功,后来去研究整个镇子上所有的修行者的修炼方式,一开始他在风骨私塾研习经典,后来他挑起整个私塾孩子间的乱斗,在一次次的打斗中飞速进步。
直到把整个镇子的孩子都打服了,他就带着大家一起折腾,折腾着折腾着镇子就不够大了。
然后他们一帮孩子就来到了黎江边,从长辈口中听说了永夜森林的故事,一个个的都想着进去探探看,可是森林边上有大周常驻的军队看守着,还时不时有赵家的将领来查探情况。
只有一次泰一带着这帮孩子找到了一个守卫的漏洞,一起闯进了这片诡异的森林,结果就是,大家在里面遭遇了野兽的袭击,孩子们视觉没有办法发挥作用,哪怕大家顽强抵抗,还是有一个孩子被撕咬掉了一条手臂,另一个被划伤了双眼,导致整个右眼再也没有办法看见了。
虽然驻守永夜的赵诚将军及时赶到,孩子们没有伤亡,可是已经造成的伤害却没有办法弥补。
从那以后就没有几个孩子愿意跟泰一一起玩了,还有几个孩子家里对泰一有了不少怨言。这个世界本来大家都不太愿意生育,每个孩子都是家里的宝贝,却因为泰一差点死在那片光明照不进的地方,自然都气愤非常。
这件事之后,泰一被风骨私塾退了学,又被罚到黎江上撑船渡人一年,不得回家,镇上的人也不待见他,好在泰一的心态好,除了对那几个朋友的歉意之外,自己一个人过的倒也潇洒。
尤其是他在这一年里每日沉思,修炼,掌握了静修的力量,六轮天在黎江上撑船,另六轮天进永夜里与野兽搏杀,那时林子边的守卫也跟他熟了,他百般保证,而且知道他有分寸之后,也就对他进林子的事睁只眼闭只眼,慢慢的泰一将自己十多年磕磕碰碰,到处偷师的所得,融会贯通起来。
又在江上撑船时候,想起他在风骨私塾里读的一个寻古师写的关于人古纪的事情,那时人们发明了一种叫做瑜伽的修炼方法。
书中讲瑜伽可以发展自我,修炼自身,达到本我与自然与世界和谐统一的程度。泰一将自己所得与瑜伽结合,渐渐摸索出独特的筑基法门,他给命名叫做力气决。
这般坚持不懈的修炼,让泰一对于身体的把握,对于气和力的使用越来越熟练,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一种宗师风范。
可是泰一还是不满足,随着这样的修行,他发现与野兽在黑暗中搏杀,每次险死还生的经历的确可以让他把基础打得比钢铁还硬,可是却没办法做到比流水还韧。
直到一天泰一撑船时候,黎江产生了剧烈的波动,水流变得非常湍急,江面上升了数百米,几乎要淹没了泷藏,好在镇子上很多高手一起出手,使小镇免于被水流摧毁的结局。
至于在江面上撑船的泰一,小船几乎倾覆,泰一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在江浪上颠簸飘摇,最后才将将稳住,这个意外并不算什么危险,因为泰一水性非常好,哪怕小船翻了泰一也不会有事。
可是这次黎江水流的紊乱,却让泰一重新审视天天嬉闹玩耍的这条大江。
他想到爷爷和二叔让他将基础打得不仅要坚比钢铁,还要韧比流水,泰一认识到流水有着世间最温顺的性格,却也潜藏着最危险的力量。
那是第一次泰一试着探探黎江的底,试试他的极限。
潜了也不知道多深,身边的压力大到让他呼吸困难,他发现黎江地下有着另一番风景,泰一能够潜到的位置,水很清很凉,没有什么生机,并且水流不像上面那样大开大合,身边的水流锋利到随意就能划破泰一的皮肤,还很细小。
这让泰一意识到他找到了一个最适合他的修炼的地方,他开始心无旁骛的在江下修行,他也不得不全神贯注,因为这水下的压力、寒流、锋利,连他都需要时刻紧绷,全神贯注,不能有一丝松懈,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修行地。
泰一心底里是一个修行狂人,大喜过望之后,稳定了一下心神便进入修行不可自拔,修炼到坚持不住之后,才从江下出来,出来之后发现镇子上已经挂上了白绸,到了泰家的宅子看到好多人都在,大堂里一个大大的“奠”字,才明白。
原来这场黎江的暴动,大浪不只扑向了泷藏镇,甚至其他沿江的一些城市都已经被淹没了,州牧和勤王都很重视,派了很多守卫和士卒去调查和安抚。
庄亚男当然着急的赶回来,发现泷藏有惊无险的没有出什么意外之后松了一口气,然后问起来一年来在江上撑船的泰一有没有回来时,泰家泰平生老爷子和泰真泰二爷才想起来泰一这个泰家独子,然后大半个镇子里的人都到江边江上找泰一了,可是除了找到了他的小破船之外,并没有见到他的人影。
最后只得放弃,大家都以为泰一已经死在了这一场意外中,最后连泰二爷都没有在坚持,一天之后,全镇挂上白绸。
原来这次江下的修炼激发了泰一的潜力,他整整在江下呆了两天之久,出来时大家都以为他早就不知漂到哪里去了,或者已经被湍流撕碎了,哪想到他不仅没死,还活蹦乱跳的。
大家问起他黎江暴动的这两天,他跑到哪里去了,当时在江面撑船呢吗,有没有觉察到什么异常?
泰一只说当时也没人要渡江,他闲的在船上打瞌睡,突然江面就抖动起来,他还没睁开眼睛呢,就被巨浪拍到了一边,晕了过去,能够活下来全凭运气好,至于大家找遍了他可能在的地方也没找到他,不过是因为他被大浪拍到了永夜森林边上,那个地方碧落的光又照不进,大家也就没有找到。
黎江下泷藏的群众也都有下去找了的,尤其是庄亚男,找了个理由推脱了勤王回府的诏令,在江岸甚至潜到江下找了一整天都没找到泰一的人影,最后才沿着黎江走回到了王府。他们没有想到泰一能够潜到那么深的地方,并且修行如此之久。
也就只得信了泰一的说辞,毕竟没有出现伤亡就是最大的幸运,其余的事也不需深究。
整个泷藏镇跟庄亚男正相反的却是泰家的人,要不是亚男提起泰一,怕是泰二爷一家都忘了这个人了,然后在大家都在努力的寻找泰一的时候,泰真泰二爷竟然带着他父亲也就是泰一的爷爷,两个人坐在黎江边上钓起了鱼,不过好在镇子上还是有非常多的长辈关心泰一的安危,时间紧急,加上对泰家的奇葩秉性都见怪不怪了,也都没指责过问什么。
最后虽然泰一离奇的回来了,可是对他最好的裁缝胡莱还有白马圈的萧牧田几个长辈却对泰家几个人颇有微词,从那以后,好久没有给过泰真好脸色,尤其是胡莱,常年把泰二爷河边钓鱼的段子放在嘴上,只要有机会就不会忘记挖苦几句。
那次之后,虽然州牧府和勤王府都对黎江有过一段时间的关注和调查,可是并没有什么收获,黎江也再没有出现过像那次大浪滔天的情况,小镇和黎江都恢复了平静。
而且过去因为镇子的特殊原因,一直没有任命镇首的职务,所以每次镇子或者镇子边出现什么问题,都是赵家的人通知飞鸿州牧和勤王府过来处理。
黎江的事让王室决定任命赵家赵诚将军任职镇西大将军外再兼任泷藏镇镇首一职,也算众望所归。
泰一被罚的时间到了,可是他申请了继续承担在黎江上撑船渡人的责任。
因为这一段的黎江是在大周偏远的西边境,本身也没有什么人流,赵诚镇首也就随他去了。还特意给他挂了一个黎江牧的职位,算是入了正式编制,直接对赵诚负责。
至于泰一,他真正想要的不过是可以自由的进黎江里面修炼,最后还算皆大欢喜。
就这样,泰一一刻不停的,走着不寻常的路长到了十八岁,连泰二爷也开始关心泰一的修行进度了,帮助他更系统的训练和成长,还会同泰一交流完善他的力气决,甚至泰二爷自己还因为力气决的领悟修行进入了另一个层次。
庄家因为能力的优势,可以将肉身与影子分割成两个整体,甚至同时修行,所以在镇上的人看来,小庄奴是几乎不出门醉心修行的小天才,可是泰一身边一直都有一个影子陪着,无论是他在撑船还是在修炼。
泰一这次当选大周国新史官,虽说上面说可以带几个人同行,作为泰一的辅助,不过泰一明白其中的缘由,本也就想着自己一个人前去,过几日便要出发了,泰一想着叫来小庄奴,检查一下他的修行情况,再教他一些本领,叮嘱一些事情。
这次还同往常一样,泰一让庄奴先去撑船修炼气力,自己则跑到江下修炼,可是这次,在泰一静持自我的时候,却突感一阵心悸,身体的防线都差点崩溃,他急忙稳住心神张开双眼,发现眼前出现一串符号:27°59′N86°55′E
这一串符号无论泰一如何游动,都无法甩脱,它并没有阻碍泰一视物,只是像被刻在了泰一的眼球上一样,出现这个诡异的情况之后,泰一连忙游到江面,上了小庄奴撑得船上。
泰一闭着眼睛尝试别的办法抹去这一串符号都没有丝毫用处,张开双眼让庄奴看他的眼睛有没有看到什么异常,庄奴也并没有看到那串符号。
泰一没有将这诡异的情况讲给庄奴听,只是左眼里翻起碧蓝色的火焰,右眼中流淌出幽黄的水流,可是无论火焰怎么烧,无论流水如何冲刷,那串符号没有丝毫变化。
直到泰一看向另一边的永夜森林的方向时,他突然发现眼前的符号变得有些透明,像是要消失了一般,左眼碧落翻滚,右眼黄泉濯濯,他竟然看到了林子里不远处的情形。
一个满身黑衣的单薄身影,在野兽群中苦苦支撑,弓着身子,简直比野兽更像野兽,泰一仿佛能够看到那锋利无比的眼神。可是他,好像已经要支撑不下去了。
“小庄奴!往岸边划,我们可能捡到宝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