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旷野上,风儿带着几片枯叶回旋打转。在离一座墓碑的不远处,瘦弱的身影好似镶在小山丘上,一动不动。
“缪斯大人,又在想念您的母亲了吗?”这熟识的稚嫩声线,他知道是自己的部下梅里。
这是一位身材娇小的少女,头顶上戴着白色的小圆帽,身穿淡粉色的背带裤,如春天的花蕾般惹人怜爱。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引诱那些肮脏地精的准备做好了没有?”
“都已经准备妥当,那些远古的地底原住民前几日已经冲破封印,在下面蠢蠢欲动了……”梅里瞥见缪斯手里的那株勿念我,顿了顿,继续道:“它们是只会肆意屠杀的怪物,引诱它们并不困难。”
“哼,在这个受魔王统治千年大陆的地底,居然还容许那么多秽物存活,不知道地上的居民会怎么想。这个大陆可从来都不是世外桃源啊。”缪斯说完笑了笑。
“也许魔王的力量不足以……”
“笑话,魔王那种存在只要想的话,那肮脏东西的末日是分分钟的事情。”
“您是说,历代的魔王都有征战外界的想法?”
“我可没那么说,你赶紧去做最后的确认吧。”缪斯说着挥了挥手。
梅里应了一声“是”便走开了。
此时正值午后,阳光从云彩里探出头来,倾泻在他的脸上,暖意与倦怠萌生了困乏,他下意识做出仰面躺在草地上的举动。
他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随着一阵花香袭来,遁入了遥远的梦……
一片苇海映在他的眼前,苇草随着风儿舞蹈,水鸟们唱起欢快的歌。
穷目望去,一座小岛上有炊烟袅袅升起。
他知道,这里是父母生下他的地方。
下一刻他出现在一家三口的面前。
“这孩子不能要!他的脖子上有会招致灾厄的黑痣!”留着长长黑胡子的前任天使族族长愤愤地说。
“但他还只是个婴儿啊。”
泣不成声的女人说完哽咽起来,满目泪光看着枕边刚出生的儿子。
“那就请允许我陪伴他最后一天。”
她半天挤出这句话。
“随你的便。”男人冷冷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女人面如死灰。
随后,她将婴儿用小小的红色棉被包裹住身体,放入小木盆中,在将木盆向水流行进方向推的同时,自己溺水自杀了。
他默默地看着,心中隐隐作痛。
眼前的图景又开始变换,这一次是在一片开阔地上。
他看到从前刚从救命恩人尸体那里离开的自己,那个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本不该出现的地精撕裂的自己,那个向天空发出狂笑的自己。
他一直都明白:给那些与自身有所关联的人带去不幸的人正是自己。
而愿意效忠魔王从而封印自己这种特质的原因,不是为了拯救别人,而是为了拯救自己。
毕竟,好不容易有人可以谈天说地,不久就是在尸体前自言自语,实在是一种诅咒。
“真是悠闲呢,缪斯。”
缪斯不紧不慢地从眼缝中窥视这个不知何时挡住他阳光的眼镜男。
“菲鲁诺大人来我这有什么事啊,该不会是来取我性命的吧。”
“你那种能力,虽然很不甘心,就算是我也毫无办法。”
菲鲁诺一脸轻松,用中指推了推眼镜。
“哦?就算是你?那个谦虚稳重的菲鲁诺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缪斯撇了撇嘴巴,继续说:“我对你究竟是谁不感兴趣,对你的计划也不感兴趣……但有一点……”
缪斯身边的空气都好似立即凝固起来。
“你如果敢伤害蕾娜,那你就别想活了。”
“可怕可怕,放心吧。她可是我重要的棋子,我爱抚还来不及呢……”
“你说什么!”
缪斯一跃而起,但被菲鲁诺所持毛笔上墨汁的气味麻醉了,直挺挺倒在地上。
“你这卑鄙小人!”缪斯用尽力气喊着,嘴唇都被牙齿咬得出了血。
“你的计划,我姑且拿来用一用。放心,我也看不惯那个异世界人,到时候会顺便杀了他而达成你的愿望的。你就老老实实在这躺着吧……”
“对了,你那个部下叫梅什么来着,死前还喊着你的名字呢。”
“混蛋!”缪斯想用尽气力抓住菲鲁诺的脚腕,但连五指合拢都做不到。
“呀,她还真是拼命呢,可惜最后的最后你也没有理解她的心意。该说你感觉迟钝还是逃避现实呢。所以……”
“我用驯服的地精慢慢折磨她,直到她含泪自杀。”
“地精可以被驯服?开什么玩笑!”
“咳,你所关注的是这一点吗,我都替她觉得不值得了。”
菲鲁诺用脚狠狠地踩缪斯的头,之后放声大笑离开了。
缪斯看着那四散飘零的勿念我花瓣,低下头。
“果然是被诅咒的世界,即使是现在,这双眼中映着的也只有尸体而已……吗……”
在昏迷了不知多久之后,我终于在一个阳光普照的正午从床上苏醒了。
醒来之后,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涌上心头。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更是那么熟悉。
“春树,你终于醒了!”
珍珠猛地扑过来,我下意识躲闪开。
“春树?”珍珠有些失落地后退几步,之后捂着脸跑开了。
“小鬼,你怎么惹小蕾娜哭了,她可是守了你五天五夜啊……”走进来的克鲁斯叹了口气。
“你的右瞳孔怎么变成红色的了?”
我拿起床边柜子上的镜子照了照自己。
“这……”
我害怕这只眼睛,因为它充斥着躁动与暴力,毫无深邃可言,同时还伴有时时的隐痛。
相比左眼的黝黑,深红的右眼像是打破一切宁静的始作俑者。
原本还对未来抱有强烈憧憬的我,开始冷静下来……不,应该是遁入失落。
既然如此,我就不得不抓住眼前。
但我还是春树,至少我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不好了!克鲁斯大人,已经在附近发现远古的地精们的踪影!”
尼罗耶冲进来,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什么!不是有缪斯施加的‘地狱锁链’吗……原来如此,他已经背叛了我们!小鬼,尼罗耶,跟老朽一起走!”
克鲁斯说完夺门而出。
“少指使人了,吾自会去。”
站在门口靠着圣枪的老人撅撅嘴。
“那我……”
被这紧张的气氛所影响,我开始不安起来。
“你去找小蕾娜吧,在情况一团糟的现在,她可是宝贵的战力!”
克鲁斯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远处。
“不,不能让她来冒险,我来打倒它们。”
我暗自这样下定决心,但身体却虚弱到下床都没办法。
我扶着床栏,试着将两只腿移到床外,然后使双脚着地,眼看着就要站起来,可我还是在一瞬间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挣扎着爬向屋外,眼前的景象令我震惊:数十头硕大生物在谷中徘徊,很多建筑物都被毁坏了,连花田也被肆意践踏。
那全身裸露的生物大概十几米高,双腿和双臂粗壮无比,细长的身子上部挂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面部像是被火焰蚕食过的人脸,时不时发出怪叫。
令我更加吃惊的是,克鲁斯他们加上天使族守卫上百人,在它们面前却显得格外吃力。
我奋力站起来,想象着“夜雪”的图景。
但已经太迟了。
一只远古地精从房子的后面绕过来,我被巨大的阴影笼罩住。
“小鬼!”
远处的克鲁斯察觉到我遇到了危险,不顾自己可能被包围的危险,向那只地精的身周释放了黑洞魔法。但是前几日与老人的对决中应该使用了不少的魔力,威力比当初小许多。
即使如此,地精也应该轻易被黑洞消灭才对。
我本来是这样想的。
但地精无视魔法的存在,直接一把抓住我的身体。
我完全没有还手的能力。
整个身体被强大的握力控制,好似马上就要变为一团肉球——这不该是人的死法。
反正我是不死的身体。
我原本是这样想的。
然而疼痛愈来愈强烈,后来甚至没有了知觉,只觉得眼皮如铅一般沉重,开始出现身在雪夜的幻觉。
我快要死了!
我的大脑正在拼命让我理解到这一点。
啊,还没有充分体验到不死的好处就要死了。本来还想着在珍珠面前耍酷的,现在看来也是奢望了。
“放开春树!”
地精看到脚下大喊的珍珠和自己被紫色火焰烧焦的双脚,立即将我扔了出去,转而去追珍珠。
“小鬼,你没事吧?”
几分钟后赶来的克鲁斯用有些担心的口吻问道。
“我没事,还好身子硬。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老朽也不是很清楚,突然有守卫发现有远古地精向谷内移动。它们的魔法抗性和物理防御都很高,除非能有一击必杀的绝招,否则通常都会进入消耗战,而与那些生命力强大的生物消耗,无疑是自杀,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封印……”
“说来也奇怪……这些生物只靠本能,也就是屠杀冲动行动,为什么它们会如此行动有序呢,像是在寻找什么……”
克鲁斯歪了歪头,发现远古地精们都尽可能地向珍珠奔跑的方向移动。
“原来如此。是在寻找小蕾娜啊!”
说完他飞向天空不见踪影。
我咬了咬牙,痛恨自己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全身都很痛。虽然有克鲁斯给的尼罗耶特制药草,但还是很难使出力气,只能望着淡蓝色的天空中有几只飞龙在飞翔。
克鲁斯他们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让珍珠引诱地精们移动到山谷中的一片沼泽地里,然后利用老人的“圣枪牢笼”将它们困住。
被克鲁斯告知这一办法的珍珠向目的地进发,最后由克鲁斯抓着珍珠的双臂飞向对岸。
然而地精们在沼泽地前停了下来并后退了数步,开始向前冲刺,它们凭借有力的双腿成功跳到相隔几百米的对岸。
“什么!”
这种情景令众人瞠目结舌。
眼看着体力不支的珍珠就要被包围了。这时,一阵阵花香袭卷而来,昏暗的沼泽地也变为了明亮的花海。
花海之中,有一人徐徐走来。
“肮脏的东西,阴暗的地底才是你们该呆的地方!”
缪斯说着拿出一支竹笛。在悠扬的笛声中,地精们被大地伸出的“地狱锁链”捆绑住。
但地精们露出锋利的牙齿,互相咬断锁链。
“该死的秽物,居然有了智慧了吗,没办法啊……”
缪斯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散发出淡淡的绿光。
“缪斯他……”
“是的,他准备将自己强大的生命力赋予到锁链上。”
“那他自己也会……”
“恐怕和死亡没什么区别了。”
克鲁斯和尼罗耶沉重的对话传到了珍珠的耳中。
“小缪斯他……”珍珠看着漫天的勿忘我花瓣,想起了往事。
片刻地精们就被大地伸出的无数锁链吞食到了地底。
“哼,果然还是为了爱的人自杀吗,缪斯……不,应该是早就想自杀了吧。不过,二阶段实验完成外加一干部沉默,收获正如预期那样。”
菲鲁诺在附近的林子中自言自语,随后有些轻蔑地望向花海。
黄昏的点点橘光洒落在纯白的花瓣上,珍珠在山坡上留下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