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的黄昏,我的影子映在热腾腾的坡道上。
由于脚下的坡道是螺旋通向高海拔处的,向左手边俯瞰便能一窥大半个城市的全景。
尽管印象中“黄昏”与“宁静”是同义词,但我现在要改变想法了。“黄昏”此刻也是那么的躁动不安,犹如临夜叫得更加厉害的夏蝉。向远处望,城市像是着了火,橘黄色的光在眼前跳跃,顿觉有些晕眩,似乎自己也被点着了似的。
那么夜晚呢?
我抱着一些期待,将脚步放得极为缓慢。
但终于等到身旁的路灯亮了的时候,我开始诅咒填满窒息空气的夏夜。
这空气不单潮湿,还混杂着一些工厂晚上偷偷排放的废气。
索性停住脚步,我想大喊几声,但忍住了。
我拖动着身心俱疲的身体,仅仅靠本能通往回家的路。
一路上安静地出奇,仿佛世界陷入了死寂。
就在我走到离家不远的街角处时,望见远处的路灯上有一名少女轻盈跃下,就像是远古雪晶的剪影,深邃而纯洁。
啊,原来夏夜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少女随即消失在视野中。
“果然只是幻觉啊。说起来肚子都有些饿了呢。”
我如此说着,抖了抖精神,加快了脚步。
等待我的是一如既往的黑屋子。
这三年一直是这样。
父母不知去了哪里,只委托别人按时寄来生活费。由于这生活费少得可怜,我还不得不在附近的超市打工。
不过相比同龄人的屋子,我自认为我的屋子要整洁得多。但我的这一习惯迫使我从高中学校里搬出来。
夏天的男生校寝里,会有到处乱窜的黑亮亮的东西。
沐浴后,已是晚上十点。我拿出冰箱里的红豆糕,但只吃了一半便觉睡意袭来。
我关了灯,看了看窗外照射进来的银白色月光,感到脑袋愈发沉重,慢慢闭上眼睛……
我被嘴唇冰凉的触感惊醒。
什么啊,原来只是一只猫啊。
这只猫大体是雪白的,背上有几道浅浅的蓝色条纹,深蓝的眼眸像是晴冬入夜时的天空。
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漂亮的猫。
虽然我在想是不是它迷了路而回不了家,但就眼前来说,我很庆幸我能有这么一个暂时的伙伴。
等到有人张贴寻猫启事再将它送给主人吧,毕竟直接交给“寻猫协会”他们往往就会二话不说送给流浪猫收容所了。
我托起下巴,慎重的想着。
我将剩下的红豆糕给它吃。它试探性的嗅了嗅,随即大快朵颐起来。吃完便在地上打起了滚,好像很欢喜的样子。
自那以后,和猫一起玩耍成了我最开心的事。
然而我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只猫非常讨厌鱼,却很喜欢吃红豆糕。
这只猫该不会是得了什么病吧,所以才被主人抛弃?
毕竟自那以后已有一个月之久,而我从来没看到过关于这只猫的寻猫启事。
我这样想着,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了。
只要每天我开启屋子的门,有“喵喵”的声音传来,我的生活就满是幸福。
然而,就在立秋之后的第四天傍晚,我放学回到家中。
眼前的情景新鲜许多——
一个曾经好似在幻梦中见过的少女若无其事的坐在沙发上,不客气地吃着我刚买的薯片,电视的音量也调到了最大。
我仿佛能看见楼下的那个刚失业的独居中年男人拿着酒瓶醉醺醺找上门来的情景。
“哟,春树。快点来看‘宇宙大爆炸’第二季,是你最喜欢看的纪录片的说。”
少女嘴里嚼着薯片,望了望我,发着含糊不清的乖巧音调。
该怎么说呢,此时的感觉是遥远的幻梦被打破了的失落还是对突然闯入自己生活的未知事物的恐惧呢。
这名少女有着白皙的皮肤,笔直而长的银发宛如绸缎,发间系着深蓝色的发带,一张看上去很乖巧的脸,身上穿着一身洁白的连衣裙和过膝的白袜。
尤其重要的是,她有着和我的那只猫同样深邃的眼睛。
“珍珠?”
我不经意间随口说出我给那只猫起的名字,然后赶紧将电视音量调低。
“是呀,我就是珍珠,你的乖猫猫的说。”
她有些调皮地笑起来。
这一切实在超乎我的想象,直到她演示变成猫之后,我都无法冷静下来。
“什么啊,能够变成不同生物在你们这个世界很稀奇吗?”
她朝我凑过来。
“果然,你的味道很好闻呢。不像那个调理者,浑身散发着恶臭的说。”
我其实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更别提女生这种生物了,所以我对于这种情况也是手足无措,吓得后退了几步。
“哦呀,果然你是特别的说。终于发现我是魔王了吗。”
她的眼中放射出肉食动物捕猎时特有的寒光。
总之,先要冷静。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确认这一切并不是梦境。
“魔……王?”
“是啊,我是‘范特斯星’大陆的魔王蕾娜,异世界的支配者的说。但我特别允许你叫我‘珍珠’。”
她躺倒在沙发上,惬意的说着。
异世界?这个莫名其妙的名词突然蹦出来。但意外的是我没有感到奇怪。
“魔王来到我们这个世界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其实啊……”
她猛地跳过来,掂起脚在我耳边低语。
“我是来杀光你们人类的。”
她平淡的撂出这么一句话,说完突然舔了一下我的耳朵。
“啾……”
我的身体本能地震颤起来。
“嘛,说是这样说,但其实是失败了。我刚来到这里就被这个世界的调理者发现,被封印了力量的说,猫的姿态也是那个恶臭的调理者的恶作剧的说。”
“想不到连最古老的神秘——魔法都没有继承下来的这个世界,竟然能活到现在,也是多亏了这个世界的调理者足够强大的说。不,倒不如说没有魔法才能活到现在。”
她舔了舔指尖上的蘸料。
“话说回来,今天的晚饭是什么,是红豆糕没错吧。”
对于她投射过来的热情的目光,我实在无法拒绝。
“嗯,今天是在‘今源超市’买的,你最喜欢的那种。”
“太棒了的说!”
她向我猛扑,一阵幽香袭来。
这样也不错。
我由衷的这样想。
然而下一秒,她的腹部出现一个刀尖,以刀尖为中心的血迹范围越来越大,好似一朵在雪中盛开的血莲花。
“可惜,本来还打算先除掉碍事者的,不过魔王的尸体也还是有很大实验价值的。”
一个身披军绿色大衣、留着络腮胡的大叔在她身后利索的拔掉大刀。
珍珠倒在我的怀里抽搐,我赶紧抱起她向外跑。
“哦呀哦呀,小伙子。大叔我呢,倒是不介意欣赏一出生死别离的惨剧,但你这样浑身破绽地逃跑,也太小瞧我了吧。”
“是吗,那么你在业火里挣扎的样子好像也挺有趣。”
珍珠的话音刚落,那个大叔的身体便被紫色火焰包裹起来。
“想……想不到你还有如此力量,但你不要小看人类了。”
“力量的回复多亏了小红豆,而且敢小看魔王……就用你的身体来感受绝望吧!”
她的语气变得强硬而沉着。
男人的躯体被烧得一干二净,完全在眼前消失了。
“春树,你听我说……”
我将她扶到沙发上。
“不要紧吗?”
“这点伤没关系的。这里已经待不下去了,尤其是对你来说。咳咳。”
她的伤口渐渐回复,血迹也慢慢不见了。
“我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调理人就在周围设置了驱人结界,但不知道为什么你还是能进来的说。”
“对于将你卷入进来,我感到十分抱歉。”
她低下头,小声啜泣。
我用手轻轻擦干她的眼泪,摸了摸她的头。
“哪有的事,以后就一起努力吧,珍珠。”
“春树,最喜欢你了!”
她的笑容是那么灿烂,完全和人类一样不是吗。
“在这里呆下去会有危险,我现在已经储存了足够多的魔力,能够回到‘范特斯星’大陆,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她的眸子闪耀着点点繁星。
“我还真拿你这热烈的眼神没办法呢,而且我们早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
“虽然不懂你说的蚂蚱是什么意思,但你能答应我很高兴。本来还想着万一你拒绝,强行也要掳走你的说。”
听着一个娇小的少女说着这样的话,如果她不是魔王的话,我还真想发笑。
“那么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去把超市里的红豆糕搬空吧。”
哎?
就算这个时间超市还在营业,我的钱包也吃不消。再说了,那么大的量也提不动啊。
这样想了一想,我冷静地拒绝了她的请求。
“没有小红豆我活不了!给我买嘛,春树最好了的说,呐。”
看着她那撒娇的样子,我无奈地点点头。
“要不就先多买一些‘今源超市’的红豆糕,我之后可以用一些材料给你做。”
“耶!”
这样不谙世事的少女会是魔王?我甚至能够想象到她被人用红豆糕拐走的情景。
说是那么说,但异世界有红豆吗。
嗯……看她那么高兴,我也没仔细考虑这个问题。
月亮开始被些许薄云遮掩,夜色也显得浓重起来。
瞥了一眼商店里的老式挂钟,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二十分了。
我们走到一座废弃居民区大楼的楼顶。
“那么,走吧。”
她拉着我跑向楼顶的边缘。
晚风很柔和地拂过我的面庞,望了望远处施工楼一闪一闪的红光,我的内心异常平静。
我开始缓缓闭上双眼。
等等,有点不太对劲。
“为什么是从高楼跳下去啊!”
我抛出那么一句话。
“当然是因为入口在前面下方的半空中啦。挺好玩的说,春树不那么觉得吗?”
“一——点——都——不——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