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阳
太子手里拿着一本账簿,看的是胆战心惊,自己已然正式监国,早朝都由自己来上,父皇虽然身体看起来并没有病入膏肓,但腿脚已然不便利了,走两步就要连连喘气。
就连以往一些隐秘的折子,不在内阁与六部之间流通,直接呈给皇帝批阅的文书,都一应交给了自己批阅。
太子殿下手中的账本便是其中的一道文书,能有资格拟写这种文书和管辖相应事宜的,绝大多数都是宗人府出身的皇族子弟,当然也有例外,便是如今的太师,算得上是三朝阁老的杨素了。
李寿泽显然是极为在意这账本,不敢粗略的一把看过,其中的好些个数字符号,看到紧要处都会用手指一一指出,谨防自己看错了字里行间的内容。
以往自己参与处理政事,并未全权监国时,站的并不够高,对这些事不尽然知晓。诸如之前的边关军费问题,自以为国库中明明有些余钱,却为何故意不掏出来使用,自己今天当家做了主人,才知晓事情远远没有朝臣眼中的那般简单。
看的疲倦了,放下账本,左右立刻奉上茶水,太子哪有心情品茶,账目若是自己一人来处理,自然是不现实的,恐怕自己处理,既耽误国事又劳累的比父皇还要厉害,恐怕都活不到父皇现在得岁数。
可这等机密,自己先前都仅仅是知道一点风声,而朝臣百官绝大多数,都是不知晓的,况且这种事情绝对不能散布出去,会动摇国家根基。
父皇有杨素分忧,可一朝天子一朝臣,杨素也已经尽显老态,自己也要找一个杨素一般的人物。李寿泽自然就想到了太子府中的账房先生,心下打定了主意,回头就召集宗人令,面见父王,向他请示此事。
江山依然在握,台面上的事情,多做一步,小心些,总没错。
大虞根据职责不同社设立六监,六监正官居五品,权柄都不算大,比之六部差得老远。六监内的御史,只是个小小七品官,大多也是闲职。
太子这些年,混迹朝堂,对朝堂上说不上话的六监正,也略有了解。
钦天监,是六监之中最有名的一处,挂职了好些个道家天师和练气士,还有夹杂在其中一二的江湖人士。别说他们来上朝,其中好些人都不在神都洛阳,只是名义上领朝廷俸禄而已,太子与他们中一些拔尖人士也多有往来,但他们不管朝政,没什么权势。
国子监,就是一帮书生聚集的地方,毕竟能够跻身文渊阁,谨身殿大学士,学士的,是极少数;大部分于朝廷任职的官员,连国子监这种清水衙门都进不去,其职责也颇为轻松,多的时候就管理一些朝廷颁布的诏令字里行间修饰一番,一些没有油水的文官职位大多时候,便是编纂些官学和书籍,文人清流聚集在此,有些影响力,可也翻不起大浪。
军备间职责便是监察国都与各地军备之职,上至将军武职任命,夏下至军中器械耗材都有监督职权,权柄可谓不小,但朝廷为防止掌兵者一家独大,早就将掌管军备的职务一分为三,大头落在了六部中的兵部上,另外两头一个是落在九寺卿中的卫尉寺,一个便是六监中的军备监,三方互相牵制,谁也不能做大。至于皇宫禁卫军,更是有单独的光禄寺统辖。
都水监和督道监,这两所监正,职位便十分明确,一个是掌管监理天下水利,河渠,堤堰,一个是掌管监理天下的官道,驰道。二者并没什么权柄,但油水充足,富庶的很,大小官吏都挤破头皮想往里面钻。
至于最后一个都作监,本来就是掌管制造器具事宜的衙门,还曾经叫过制造局,依照太子以往的印象,算是一处肥差,官吏下派的地方也都是些江南水乡,鱼米很是养人,职务也相对来说较为轻松,油水也不少,今日的账簿送上来,显然和自己想的不一般。
怪不得父皇会重用苏绰,不仅仅是其调集粮草有功,能够体察圣心,恐怕也是他能够将户部和国库半数的钱粮悄无声息的转到都作监的缘故。
父皇下达诏令修建善堂,其实根本耗费不了那么多银两,倒也不能完全算个幌子,善堂有善堂的妙用,只是依据政策而言,为修建善堂掏空国库所花费的银两有半数都被这都作监截留了去,具体用途一一列在这账册之上,太子看了不足十分之一,便已经心神疲惫。
至于此番钱粮为什么不交给六部之中的工部调遣,李寿泽心中也是有数,毕竟工部官员甚多,人多口杂,处在风口之上,稍有举动就会打草惊蛇,想要秘密转移如此大的一笔钱粮自然是不可能的。
太子自嘲的笑笑,本以为父皇勤俭了一生,死前修建善堂,大大的豪奢了一把,没想到父皇还是如此节俭,修建天下善堂所需要的钱粮均被压到了最低,所需要的工人差役,工钱没有任何额外的朝廷补助,全部都由地方库房银两支持,若原本就有公职在身的差役,不再额外发放补助,朝廷仅仅支持物料的钱粮。
就连用料上都是一切从简,门面上的好些装饰全部都抹除掉了,多余的殿堂和庙堂都没有建造,仅仅是规划了最基本的衣食住行之所。
所以才能瞒过百官,将国库中的钱粮掏出了一半,补给了都造监,就算善堂竣工之时,朝臣也只会四下怀疑是层层克扣,吞下了这泼天的银两,察觉不到去处。
太子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心里想着,挑个时间去视察一番,自己亲眼去看看,这白花花的银子到底花到了何处。
幽州,北辰郡,周阳县。
这次朝廷是玩了真的,以往幽州还能借着边关敌军袭扰,等等名目,拖延善堂开工,这次朝廷不仅拨了物料款项,还专门派了御史前来督查,若是有消极怠工的县官,有权斩首示众。
不仅如此,朝廷还命令了藩王协助,此次事宜自诏令发布,至现在已有一月有余,幽州便是已经拖沓了一些时日,再往下也没有别的理由可做籍口了。
张先生一阵苦笑,自己以前担任过乡书手,那只是个没有品级,不入流的乡间小吏,之后便一心想谋个朝廷官职,却没能考取到足够的功名,逐渐放弃了这个想法,又想着教导出来的弟子,能取得功名,那自己便是秀才或举人的师傅,也能够荣归故里。
谁曾想到,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此次大兴善堂,每一郡之地,朝廷都会派遣一位御史前来都造,可郡城之下,还有十余个县,自然也缺少都造。
这善堂的都造,朝廷还有所要求,不能够使当地官员出身,也不能够在朝廷中担任要职,最好是从各地选择德高望重前辈,担任这个临时职务,再由地方官府委派副都造一名,一同监督。
这职位持续到善堂竣工之时便会被收回,在此之间享受朝廷九品官的俸禄待遇。
毫无疑问,周阳县的都造一职,自然就由张正谨张先生出面担任。
张先生本想推辞,但经不住左邻右舍的“好心”劝导。
村子之中闲汉众多,还有好些十几岁的孩童,都没有谋生的差事。此番若是张先生能够担任朝廷善堂都造,那自然是水不流外人田。
张先生没有贪腐的意思,只是想给乡亲谋个生计,家底殷实的人家可能看不上这些钱,但是村中吃了七八年朝廷赈灾粮,近一两个月还险些断粮,外地的粮食还没有大批运进来,粮价依旧是以前的三倍有余,口粮可不便宜。穷苦人家自然是希望有一个谋生的差事,不仅仅管一口饭,还能有几钱银子落袋为安就更好了。
张正谨的意思自然是想要慎重考虑,怕这差事有油水,坏了自己与学生石从谦的名声,可左邻右舍软磨硬泡和县官的一番解释,确实是这差事没有什么多余的油水可以捞,张正谨才放心的揽下这个差事,顺其自然的将村中懒汉发动起来,编入了民工的名册之内。
还是县薄大人高瞻远瞩,在他的授意下,张先生安排石从谦读书闲暇之时,也经常到施工之所帮忙,挂名在册子上,但不领钱财。
此事虽小,但胜在贤名可日积月累,可能会在某一天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至于选在三越之地的南方各州是如何推行善堂之事的,李寿泽太子府的案前是有几封文书,其中内容只是说略有阻隔,已经被地方管理妥善平息等等。
当今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日理万机的人物,又怎么会在这几个字上揣摩追问到底?
账房先生倒是心里有数,估计不是杀了几个人震慑百越土司沐府,可能是杀了好些,杀鸡儆猴的事做的过了头,只是这种事不方便说与太子殿下,自己好好处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