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国都。
洛阳内城紫薇城。
皇帝的寝宫之外，乌泱泱的跪了好些人，首席秉笔太监也一起跪在了元昭皇帝塌前。塔下跪着的除了几位太监，皇帝近臣，太子殿下李寿泽，还站着宗人府的宗人令。
太子俯首在地，将头磕得砰砰作响，大声说道：
“父皇，再请许天师诊诊脉吧！”
龙榻帐内，只传来了咳咳两声。
首席秉笔太监，赶紧起身，靠近龙榻，生怕龙帐后面的九五之尊，说的什么诏命，下面众人再听不清楚。
太监刚到账前，帐中就伸出了一只手，微微颤抖。太监赶忙去搀扶，大虞元昭皇帝李景元，终于平安现身，坐在榻上面对众人。
太子微微抬起头，看到眼前熟悉的父皇，心里略微踏实了几分。
太子心里自然是不怕的。不管是父皇病传位自己也好，还是再等两年也好，对自己来说都没什么不同。
眼下身在京城的，只有自己一位皇子。众皇子也早早的被父皇分封到各地去了，自己平日里做事很有分寸，思虑周详，没出过什么差错，与百官相处很是融洽，且恩威并施。
自己已然三十多岁，早已成婚，膝下还有两名皇孙，虽然年纪尚幼，但龙脉一事，十分稳固。
以往自己还时不时的想着，盼望自己坐上面前的这张龙椅，真的有这个苗头的时候，自己心里除了隐隐的兴奋，更多的还有担忧恐惧。
这些年参政议政，自己的随意一道法令，哪怕是一个字的差别偏颇，传诏到地方上，总能引起轩然大波，决定着一时一地钱粮官吏百姓民生的走向，做个辅政的太子都让自己的心性变得阴沉了好些，当皇帝比如今还要慎之又慎。
父亲继位时也是自己这样差不多的年龄，那时自己才刚刚出生，回想少年时到自己逐渐长大的那些年，父皇面色越来越阴沉，让人琢磨不透，看来自己以后也免不得要变得如此了。
此刻竟然是有些悔恨，未能更早两年摄政，参与到更多的国事之中，尤其是皇族之中宗人府事宜，自己还从未参与过，要是父皇能再挺一两年，自己逐渐接手那就好了。
别人不知，太子是知道的，宗人令有好几只隐秘军队，直接受皇帝和宗人令指挥，人员选拔多是由宗人府策定，好些都是皇亲国戚，李家宗亲。这些，自己到今天都没摸到底。
榻上的元昭皇帝，也没有宗人令猜测的那般萎靡不堪，确实精气神已大不如前。但是还好，不像是立时三刻就挺不住的样子。
身穿龙袍之人，抬手招呼着太子起身过去。
李寿泽有些紧张，但还好，心里并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害怕的缘由，没多想，就顺着自己老爹的手一屁股坐在了炕上。
元昭皇帝哈哈大笑，高兴了几分，慢条斯理的说道：“传旨，太子监国，代朕早朝，代朕批阅一应文书，大小事宜。”
刚刚坐到榻上，屁股还没热乎的太子，慌张的又跪了下来，刚才已经起身的秉笔太监也跟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场间还站着的，也就只有宗人令了。
宗人令乃是掌管皇家血脉的官职，权柄之大超乎想象，不止有权力上书废除，册封诸位皇室宗亲的封地封号；甚至在皇位相传之时，也有着相当大的话语权，若是宗人令几位管事都不同意皇帝所传皇位之人继承大统，那此人就不能继承大统，需要另择人选。
每当有皇位相传的重要时刻，宗人令管事也必须要在场见证。
元昭皇帝看了一眼宗人令，意思也十分明显，此时叫他进来，也是相当于拟了诏书，宗人府也算做了见证。
哪里想到，那宗人令根本不吃这套，依旧死板的说道：“还请陛下明立诏书，我才能带诏书回去复命。”
秉笔太监吓的冷汗直流，规矩是这样的，但是你怎么能让皇上自己写自己的退位诏书呢，就算不写退位诏书，而是皇帝死后太子继位的遗诏，那也不好当着老皇帝的面上如此说呀！皇帝本来身体就不好，若是再让你这一气，那还了得。
元昭皇帝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来还想着搜肠刮肚的，找一些好听的词句，刚想着，头就有些痛了，脑壳昏沉，也管不了那许多，便直接对着太监说道：“我死后，太子继位。”
秉笔太监冷汗倒是不再冒，只是眼角不自主的泛出了些许泪水，皇帝如此说，自己肯定不能如此写，还需要文辞溢美一番。只是想到自己与皇帝相伴二三十年，过不了多久就要分开，难免有些难过。
今日早朝时，元昭皇帝照例起了个大早，那时身体便有些不适，只是上了早朝，朝臣看着，皇帝便硬撑着。
也没提前下朝，直到早朝结束之时，太监才发现龙椅上的皇帝，竟然有些动弹不得，呼吸急促，似乎有闭气的征兆。
赶紧传来太医救治，宗人令也闻讯闻讯赶到，太医把脉之后，如实说了并非其他病症缘由是年老体衰导致。
年老体衰而已，年老体衰……就是当今的大虞皇帝寿数将近，即将驾崩！
这才有了一群人跪在皇帝榻下。
太子有些慌张的说道：“父皇，此言甚早啊。”
元昭皇帝拍了拍太子的手背说道：“朕都做了三十多年的皇帝了，不少了，也不早了……”
太子发自肺腑的说道：“父皇，您在容儿臣几年时间，在容儿臣几年……”
元昭皇帝慈祥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说到：“泽儿放心，我还能挺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要抓紧了。”
众人壮着胆子，还想去请许天师过来诊脉，为皇帝续命。
元昭皇帝摆摆手说道：“难道朕不想多活几年了？实在是做不到了啊！便是再来十次，还是这个光景，何必强求！朕都看开了，你们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不多时，太师杨素受召进宫，慌里慌张地赶来了，今日清晨也是巧，太师托病没来上朝，兴许是因为太师年龄也不小了，确实也经不起三日一朝，饭都吃不上这种折腾。
可是皇帝陛下没办法推脱啊，三日一朝，就是元昭皇帝自己定下的铁律，唉，也导致这些年积劳成疾，即便有天师为其梳理经脉，固本培元，也才只有六十多岁的寿数啊。
太师杨素很快便赶到皇帝寝宫之中，见到此情此景，杨素也心中有数。
皇帝见太师来到，便屏退了外臣。
杨素询问了太医之后，心里知道不该这么说，但还是脱口向皇帝说道：“陛下，差我去请七宝灵砂吧！”
元昭皇帝抬了抬头，凝视着这个少年时就与自己相伴至今的内阁辅臣，说到：“七宝灵砂？还有哪里有七宝灵砂？”
元昭皇帝只知道一处有真正的七宝灵砂，可惜那处地方的七宝灵砂动不得。
若是别处还有类似神药，只要借来安置到自己身边，少说便能延长三四年的寿命，当下也是急切的问道。
杨素也是暗叹一声说道：“皇上，哪里还有别的七宝灵砂，便是那山上的啊！”
元昭皇帝自嘲的一笑，哪里有什么多余的七宝灵砂，天下只之有这一处而已。可算是想起还有要事交待，眼前终于没有了外人。
杨太师自顾自的说道：“挪用两三年也不碍事，皇上……”
元昭皇帝提着一口气多说了几句：
“五台山的七宝灵砂，谁都不能动！死都不能动！曾叔父的性命一定要保住，不能有一点差池！”
似乎是看着眼前的几人反应平淡，没怎么放在心上，他便对着太子说道
“泽儿，你给我对着祖先发誓，就算有一天，到了我这般境地，半截身子埋进黄土，也绝不能挪用五台山的七宝灵砂！这个念头都不要有！”
元昭皇帝此时面目有些狰狞，太子比刚才还要紧张好多。
从来没见过父皇有这般狰狞的时候，当下惶恐的点头按照父皇所说发了誓言。他身为当朝太子，五台山镇龙一事，也是知晓些内幕的，也知道此时正有自己的亲叔叔前往镇守，带到自己继位，自己也会派遣一位绝对信任的宗亲前去镇守，也会接受由宗人令把持的一只镇龙军。
元昭皇帝见太子发下重誓，便紧接着说道：“泽儿，你要答应为父，今后你退位之时，也要让皇孙发下誓言！”
太子殿下点了点头，宗人令眼看元昭皇帝看着自己，只能也跟着点了点头。
太子之前有些不信的，也想不通为何自己的父皇，以及前先祖，都任由自己老去，归于黄土，也不动用那五台山的七宝灵砂为自己续命。
太子对七宝灵砂略有了解，只是从未见到过。据父亲所说那并不是一枚普通的丹药，那东西不是给人吃的，只需要佩戴在身边就能够使人几乎不受岁月侵蚀，这本该是历代皇帝身畔之物，却不在皇帝的身边，而是陪伴着家族中一个年老长辈身边。
太子其实对着七宝灵砂是有些念想的，见识了诸多生老病死，谁又不对衰老感动恐惧呢，也许真的是自己还没有做到那个位置，没有那个位置之人拥有的心胸吧。
杨素看着目光盯着自己的元昭皇帝，心里想着自己多说些话，让皇帝省些力气吧，于是说到：“皇上，世间知晓此事的人极少，便是有些个知晓此事的，也绝不会说出去，你就放心吧。”
元昭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有些人，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的。”
杨素默然无语，只是快步上前，抓起了皇帝的手，回想起来，前月衍生公前来神都洛阳，不单单是询问善堂一事，恐怕也是觉察到了元昭皇帝大限将至，来见上一面。
只是如今的三人，再不可能像三十多年以前，景元初即位，三人不分昼夜，相谈甚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