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北然回头看了一眼低矮的城墙,方才匍匐在城墙下好些时间,直到两边哨卡都转头离去,未注意此处时,他才贴着城墙翻身而过。
城墙只有一丈高,跳下来也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幸好平日里喜好穿深色衣衫,倘若喜欢穿白色衣衫,此刻怕是出不了城。
贴着低矮的城墙墙身,聆听墙头上卫兵的脚步声,申北然不禁想到:若是自己买粮食的时候不那么磨磨蹭蹭,尽早出去了粮铺,就不会被那军官堵在巷子里,也不会有接下来的血斗!自己这一走,恐怕就背负罪名,再也回不来了!
申北然本能的向家里跑去,村子里距离此地有四五十里之远,虽然是夜里,灰衣少年依旧跑的飞快,只是尽力绕开了官道上的驿站。
只跑到半路,自己才忽然想起,此时已然身负重罪,跑回家里说不好第二天,就会被官差抓走,申北然停到半路,思量着是否要直接逃进山里,但是想来想去,家中还有老余头留给他的牛角弓和军刀一把,若是自己真的要逃命进山林的话,还是需要这两件东西的。自己屋中还有几斤粮食也要一并带上,还要回去跟先生知会一声。
想起先生,申北然有些愧疚,自己此次鲁莽举动,怕是不仅仅自己遭殃,还要连累着先生也要有牢狱之灾。
临近村落,灰衣少年心里愈发紧张,不知道如何面对先生。
虽然面前黑压压的一片,申北然此时无比确定,这就是自己生活了八年的村子,村中之人都很贫穷,当然就没有谁能点得起蜡烛或者是牛油,村里的人都习惯了早早睡去,也只有先生的院落,偶尔会点的起灯。
果然这个村子只有先生一家亮着点点灯火,额外扎眼。
申北然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还是敲开了先生的院门。
“北然,你回来了,打探到什么消息没有?从谦呢?”看着先生站在自己面前,申北然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他此刻多希望今天发生的一切是一场噩梦。
“我……我……杀了人。”
……
申北然将自己如何在城中买粮,与那军官起了冲突,如何争斗一番失手将他打成重伤,生死不知,都告诉了张先生,张先生语塞良久,愁眉不展。
似乎在想应对的办法儿,只是这应对的办法若是能有,申北然也断然不会逃出县城。
“你个傻孩子!他要粮食,你给他便是!什么东西能比自家的性命更为重要!不过是一千五百斤粮食,咱们村子饿上一饿,只要饿不死人,又有什么关系!”
申北然哭红着双眼说道:“先生,那粮铺老板说的不假,您每次去往县城中取粮食,板车都要走一天的路,这还是咱们县里的道路宽敞平坦,每年都要花费好些银子修缮,
若是从别的州郡往此地运粮食,先不说通关文牒的多浪费时日,道路上有多么坎坷不平,板车每日行走五六个时辰,两个月都未必能够送到咱们这儿!寻常人家两个月买不到粮食还有余粮,可咱们村庄的情况,先生你是知道的,不说一个月,便是半旬时间,没有粮食恐怕都要断粮!
方圆千里都没粮食,就怕树皮都不够吃了!”
“那也不能袭击官差啊!那武官又姓韩,定是韩家中人,真是捅了天大的篓子。
此是去官府自首还来得及……把事情与县老爷讲明了,是他抢你的凭据在前,如果是这样应该就不会是死罪,或许要在牢中待上几年,也比现在要好些!”
“先生,若是我真进了那打牢之中,就以他们的手段,我是很难活着出去!此事已无法挽回,先生莫要痛心,买粮的凭证就在从谦手里,先生……我此行是来告别的。”
张正谨直到申北然此次已无无法回头,只怕明天一早,就会有官差来到这里,到时先不说申北然,自己能够如何脱开指使人打伤军官的罪名,都不是一桩小事。
可是眼前的灰衣少年从未走出过县城,不知外面的世界如何?他张正谨虽然也没有什么出息,但是知道天大地大,寸步难行。
“北然,你又能往哪里去呢?各个郡县之间的关口要冲都设有卫兵检查文牒,你如今跑了,之后定然会被通缉,若是有知情包庇者也会论罪!有检举成功者会有奖赏!到时候,天大地大,你仍旧是哪里去不得!唉,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踢了一脚就半死不活了……”
申北然心想,先生你不习武,自然不会知道习武的奥妙,两人又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讲究点到即止。
在争斗时哪里顾得上这些,这次是申北然技高一筹,一腿扫到了那军官的头颅,若是申北然一个不小心被那军官一刀砍死,恐怕连个回家安葬的机会都没有,必然会被安上一个暴民掠夺军粮的罪名,就要枭首示众。
“先生,此事会不会影响到从谦秋闺大考?”
张正谨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也说不好,你与从谦毕竟同行,若是他按照着你说的那般去衙门自首,应该不会对从谦大考有所影响,不过还是要看县衙里的老爷如何断绝了。
张先生想到了一个办法,瞬间又摇摇头,否定此念想,但还是忍不住对申北然说道:
“北然,要不如此,你和我一起去趟县衙,就说是我威胁你,一定要买来粮食,拿不回来粮食就要写信取消你的武生资格,咱们两个去县衙如此说辞,竟然会让你减少些罪责。”
“使不得!”麻衣少年苦笑着摇了摇头:“先生,事已至此,再无回旋余地了,便是咱们两个人一起去,到时候说不好,就要咱们两个一起死在牢里,白白又填了一条性命。先生,我意已决,只是想起来这八年来,我受您你教诲,未能长大成人报效国家,心中有愧。”
“北然你末要再说了,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我现在只想要你平安的活下去!”张先生眼角泛出泪花,此刻也是红了眼,但也没有任何办法。
申北然也不再多说,只是嘱咐先生教导好村中孩童读书,督促石从谦读书,顺利通过秋闺大考,自己转身就要离开。
只听见先生在后头说道:“还有一个办法!”
……
申北然回了自家院子,收拾好了随身要带的物件儿,便要往山里去了,至于张先生所说的那一条生路,实在是太过冒险。
而且八字还没有一撇,光靠张先生也不行,还得要村里的丁老头帮忙,只是丁老头,岁数已然不小,离开军伍边境早已将近十年,不知道记性还灵不灵。
申北然自山中跟随田先生修行一事,只有几人知晓,而且自己从未将具体途径说给他人,自然是不用担心连累田先生,只是自己走之前必定要与田先生告别。
申北然选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山头,在这块石头后面露出一只眼睛,能大致看到山脚下的村庄。申北然自然不愿意轻易离开居住多年的家乡,只是深陷绝境又不能坐以待毙,只在远处找了个山头盯着看是否有转机。
转机自然是不会有的,清晨卯时,村口就聚集起了一群,村民是昨日约好一起去县衙中告发库中官吏的无赖行径。
张先生此时定人不能阻拦众人去县衙闹事,反而要装作不知道一般,自己带头,闹得群情激奋才行,倘若不然,昨日之事定会被县衙官吏认为是自己指使,只是到时候不光自己脱不开身,石从谦更是难逃罪过。
申北然在山岭之上,只看得几十号子人,浩浩荡荡地沿着官道,向县城出发,村子里面霎时空荡荡,连个人影都几乎没了。
过了好半天,约莫六七个时辰,天都要黑了,才见得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来了。
申北然在山顶上,虽然具体面貌看不清楚,但是依稀见得来人并不是空手而归,还带来了粮库的板车,载着二三十袋粮食,难道真的是县衙里的青天大老爷知道了事情原委,赦免了他的罪过?没有为难自己的打算?
申北然仔细在山头下瞧了瞧,此时天已快黑,看不清众人衣着打扮,分辨不出哪个是张先生,只能隔着老远,大致的掰着手指数了数来人的数量,反复查了三遍,申北然冒了一头冷。
今日傍晚从县衙里回村的人,已然比今日早上出发的多了数人,这些人肯定是朝廷官差,而且换上了村民的衣服,前来暗中捉拿申北然。
申北然终于是放弃了最后的念想,朝廷是不可能为他这个无依无靠的流民做主的。自己此生恐怕就只能隐居在深山老林之中。难道真的要考虑张先生所说的那个办法了吗?
如果自己真的远走高飞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莫名其妙的,申北然怀念起来自己武生贤士每月三钱银子的补贴……
只是不知道此时张先生和石从谦被自己累了没有。
东风吹梦醒,微冷;斜阳不相迎接,萧瑟处,不归,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