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房先生瘫坐在自己的檀木座椅上,只有在众人都走的时候他才会偶尔放松,显露出一些疲态,第五诗南揉了揉自己的眼眶,正在思索该怎么办。
自己出山辅佐太子之时,山上神仙早已不得不隐退多年,大虞这百年间,将好些无根浮萍,不属于四教八家的山头门派,或重金买下山头,或用武力踏平,仅剩的一些江湖门派,就像是朝廷豢养的鹰犬一般,如使臂指。
就连百姓口中三教九流圣地,也都无一不接受了朝廷诏命,在朝廷中挂名任职,像是一派之主的,往往在武英殿挂名大学时,官居三品。若是本事小些的,便在九寺中太常寺和鸿胪寺下这两个闲职寺卿门下担任御史,官居六品。
收拢了江湖上一大批拔尖人物,武英殿大学士是从三品大员,身穿朱红大官袍,这是凡俗间武夫所不敢奢望的,他们所能臆想到的,也就是太常寺和鸿胪寺青袍加身。
寻常武林人士在朝廷军队面前,可是耍不起那些侠客豪情的,无数头颅早已印证。
方才账房先生与年老道士仔细询问了一番,最后推算得知,若是真君在世,以杀伐之力而言,以一敌万,不是不可能!仅仅是当年一人之力诛杀千余敌军的阵仗,都不下十次!
账房先生心里莫名的想到,如果百年前,我大虞三教之中不推崇道教而奉巫教为尊,那如今这万人敌般晓彻真君,岂不是就是己方的一枚破阵棋?
若是两军对阵,隐没在普通士卒中,短兵相接,那岂不是顷刻间便能轻易的斩杀敌军主将?甚至拔掉敌方帅帐!
自己仅仅是在书中看了些修行的境界,便以为能够驾驭武林人士,实在是可笑,账房先生今日才明白,道士都是修为一个个看起来极高,论及沙场破敌远逊于同境界巫教修士。
也难怪李家天师,能够被尊为第四位天师。
张天师于更始年前立教,自然被奉为第一任天师。更始年后,葛天师得道,大量注释,修正前人所留道家典籍,完善修行篇章,又谱写了道家真经《抱朴子》开创了一个延续至今,已逾千年的修行路。
葛天师得道几百年后,又出世了一位天纵之才,不止武功高强道法深妙,而且尤擅讲学,传道不仅仅限于大江南北,亲身传教四夷,徒子徒孙开宗立派者,多如牛毛。被后世尊为许天师
似乎这李天师,仅仅凭着一手雷法,似乎是沾了国姓的风光,被追捧为第四家天师,实际上李天师虽有凭借着燕山破敌立国之功,名震寰宇不假,但是一手雷法神通,正好补全了道家所欠缺的篇章,使得道家气象蔚为壮观。
大虞开国太祖,自然明白儒家治国最为适合,除此之外,还有佛道巫三教争雄。太祖皇帝起初时想,既然生逢乱世,那就以善战巫教为尊,但是谁曾想到北方慕容氏,先自己一步册封了北方巫教萨满教主,灵智上尊。
太祖思来想去,在佛道二家拿不定主意时,正巧李家天师雷法大成,修为更胜燕云壁垒时三分,补全了道家修士杀伐不足的缺陷,便顺理成章的在三教之争中拔了头筹。大虞并未立道家为国教,只是对巫教明里暗里排挤打压。
账房先生思索良久,往日自己知晓,又暂时搁置一旁的线头陆续拾起来。
北黎出了个大剑客,几十年来已经不知道修为到了什么地步,大虞国教儒家十二学宫有两座身在敌营,已经失联数年之久,暗中扶持的门派这几年也没什么建树,在拖沓下去,就怕忘了祖宗……
似乎是想终于想到了些许办法,便召来暗处的侍卫,吩咐了几句。
衙役今天下午迎来了最后一个客人,这个客人看着正常些,是个正经的官老爷,衙役心中如此评价。
来人是一个中年文士,身着朱红色官袍,上面绣着锦绣孔雀。衙役认得这孔雀都是大官儿穿的,头上戴了块四方平定巾,一副儒生打扮,不过应该是第一次来这太子府,应该不是六部的官员,若是六部的官员,门房肯定是认得的。
第五诗南不好再瘫坐在椅子上待客,来的这位是谨身殿大学士,按照大虞官吏品级,自己身居内阁大学士,谨身殿隶属内阁,自己应该是这位大学士的上司才对。
只是朝廷社有很多闲职空差,须知,江湖人有江湖人该投的两寺,那天下的文人儒生自然也有他们该呆的地方,其中龙凤,便委身谨身殿。
谨身殿大学士官位从三品,虽然不是二十一州布政使这种四品实权官员,但是谨身殿学士,大学士往往出身于儒家十二学宫居多,手中虽无实权,但是特例,可见皇不拜!账房先生自然不敢瘫坐在座椅上不动,只得亲自走到正门相迎。
二人聊了很久,足足有两三个时辰。
陆学士族中有一兄长,在十二学宫之一的汝阳学宫担任院长,自己学问虽然不及族兄,但是也学识渊博,治学严谨,就留在了朝廷的谨身殿挂名做了个大学士,有闲暇时,会去往各学宫之间讲学。
虽然没单独开设学堂,但是受其教诲的人,也不在少数,陆学士在朝中也是有些威望。
内阁大学士第五先生与自己讲明:北黎有位十分痛恨儒家的子弟的巫教元老,近日出关下山,可能会对儒家弟子不利,北黎两座儒家学宫,孤悬北黎,时间久了容易生变故。
陆学士已年近中年,但对百年前的恩怨,也不了解,但是巫家儒家,两看相厌,确实事实,尤其是北离萨满巫教,尤其痛恨儒家学说,如果不是北黎皇帝三令五申的维护儒家两座学宫的周全,恐怕身在大黎的长春学宫和长青学宫已经化为残垣断壁。
陆学士对于八九年前的边界冲突是略知一二的。当时有数十只骑兵,冲击幽州边防,大虞也不甘示弱,主动出击拔掉了不少北黎碉楼,冲突的起因已经不得而知,兴许是榷场交易时,龙游商帮在粮食中掺了麸皮,也许是两军斥候百步相对时,有人不知好歹的向前了一步,到了敌军的射杀范围,又兴许只是年轻气盛的边关士卒瞪了对方一眼。
本来两国就积怨已久,经此摩擦,南北二朝厉兵秣马准备一战,又是南院大王出面调解,两国才握手言和,只是从此以后,两国边境摩擦便从未终止,榷场交易也由此断绝,南北书信往来也极为艰难,北方两座学宫与大虞国内九座学宫已经十年未曾来往,只有简单的书信交流,每封书信都先要经过层层内卫之手反复查阅,耽搁很久才能送到手里。
这十年不单单是各学宫之间,游学论道南北断绝,以往每三年一次的稷下学宫论道,北方两座学宫都没能来参加,长此以往,着实危险。
内阁大学士第五先生,就是想以游学的名义,派遣一些儒家子弟去北方探查二座学宫是否安宁,也表明大虞立场,绝不会放任学宫覆灭。
陆学士心里自然是有些迟疑,两国关系紧张,派遣学士北上,那不就是送死一样吗?起初是不同意的。与太子府的账房先生争执了好些时候,不过说到最后,这位账房先生拍胸脯保证,自己有办法能够让北黎开关放“学子”北上“游学”,绝不会抛下儒家长春,长青,两座学宫,如此大义凌然,陆学士也没得办法,只能同意,明日就向皇帝上疏。
陆学士心里明白,此时洛阳城中,儒家文士,就属自己官位最高,此事虽不是自己能够决断,但总要知会儒家一声,他才能将此事禀报给夫子,要不然就太过难堪了。
傍晚,太子归府
太子耐心的等着账房先生,将早些时候的密信,和今日太子府数位来客所商议之,事无巨细无一隐瞒一一讲述。
太子知晓,账房先生想要往北黎遣送间谍,探查晓彻真君的虚实,多安排暗桩,以备不时之需。甚至有够扶持南院的江湖门派对抗北黎的打算。就算寸功未建,借用陆学士上疏为由,去安抚儒家的北方二学宫,也是大有益处,只是太子有一点不明白,便问道:
“先生之意,我大概理解了,若是能顺利进行,自然是有利无害,只是如何让北黎为这批北上游学众人开关放行呢?如果是我,自然不会放行的,此批学士中或明或暗,定然是有不少碟子。”
账房先生答道:“殿下,若是想让北黎开关放行,当然要与其交换。”
太子眉头微微一皱,想到了办法,只是这个办法,有些损人利己。
账房先生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如今之计,不如借口重开一处边关榷场也好,省去繁琐手续也行,与北黎商议此事,许诺卖给他们一批粮食,换取我朝学士北上。于情于理,咱们都站得住根脚。”
大虞与北黎的南院从没仇怨,南院也并不如何缺粮,历来缺粮的都是北院。若是边关榷场卖粮作为交换,那这关隘上自然就畅通无阻。
太子回想了一下前日所批阅的幽州文书和并州文书片刻,说到:“若是咱们愿意借用榷场,卖粮食与北黎,北上游学自然就能成,只不过前日我批阅了幽州并州的折子,当地粮库已经将库中一些余粮转手卖了出去好些天,想要收回来是不可能了,不过这也不难办,从青州陇州运些粮食就好了,各地库房都是有盈余的,不着动用两州大仓。”
账房先生有些犹犹豫豫的,手指轻轻摩擦着桌上的镇纸,说道:“若是从青州雍州运粮,恐怕来不及,若是粮食直接从幽州调集送往榷场,咱们尽快备好人马,想来一个月左右就能够启程,但是如果从青州拢州调集粮草,单单是粮草调拨可能就需要耽误两个月的时间,如此一来耽误时间太长。
现如今已是四月中旬,若再耽误两三个月,到了夏季才启程,恐怕年关之前都赶不到学宫。到时候学士冻死在路上,可就得不偿失了,应该趁早出发,赶在年关最寒冷之前,赶到学宫,再做打算。”
太子恍然大悟,核算了下时日,确实如账房先生所说,只是,这粮草的事情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办,账房先生倒是没在意,保证自己一个月之内定能解决北黎的通关文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