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大雨滂沱,申北然只得找了个地方避雨,如此大的雨,再想向上攀爬,那就是自寻死路了。只是申北然心中急切,想去往那隐士高人所在的院落,便盼着雨能够早点停。
这场雨下了约莫半个多时辰,群山仿佛被雨水洗涤过一般,树木焕然一新,抚去了山林的尘埃,树叶上的雨露,地面上的水洼,群山之间的薄雾。让人心旷神怡。
但此刻爬山依旧危险,山石刚被雨水冲刷过有些光滑容易脱手,泥土湿润很多地方借不上力。原本不肖半个时辰的路攀爬近一个时辰才到。
申北然刚来到小院门口,院门紧闭,不见了高人踪影,屋里隐隐有人休息,想来是高人午间小憩,此刻不好贸然打扰。便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又瞥见了搁在围栏外的锄头,申北然想到了什么。
都是自小在山里长大的人,虽然山下村子有条小溪,能够饮水,但水量却也不大,当然比这高山之上要大得多。山下要是一次提水两桶,还是要费好些时间。若是赶上下雨之前在山林之间挖上一口雷公井,就算是没有雷雨天气,时间长些也能蓄水。
申北然便不再犹豫,拿起家伙什,就沿着田先生刚才的足迹,向山林中走去。
田先生,在榻上假寐。外面的一切,他看的真真切切,直到那少年走远了,他才坐起身来,思量了半晌,手里握着的三枚铜钱像是卜卦一般扔在地上。
田先生并没有看卦象,只是自嘲的一笑。自己此时心乱如麻,竟然干起了那求仙问道的勾当,真是可笑。
今天的张先生格外高兴,前几日,举贤的信笺得到了回应,两个孩子都进了备选的武生和文生,可以领几个月的举贤银。
虽然说大虞朝廷每年各郡录用举贤文生武生各百人,但是二百人只能多不能够少,各郡备选人数往往都多一些。往年即使是没有郡城录用,后补,被遣返回来的,也比较好寻得一份差使。
各个地方举贤银略有差异,大概就是三钱到五钱银子之间。幽州穷苦些,每月是三钱的举贤银,只要登上这举贤的名册,朝廷每月发放三钱银子作为补贴,当然,州府大考之时,还会发放去往州府的路费,一般都是一两到二两银子不等。
不只是要领这每月的一点散碎银子,也是要把户籍名谱报上,去领文牒回来,有了这通关文牒,才能再去州府的道路上畅通无阻,当然也能领到大考时补贴的路费。
今日张先生还穿了那一身体面的衣裳,早早的就到了县衙的偏厅账房这里。
“这是二人的举荐信,他二人现在正有要紧事,不方便前来,我正是举荐人,元昭十二年的乡书手,来替他们办理户籍文牒和领取月钱”
张先生本想和申北然一起来这县城,但是没料到申北然起的比自己还早些,听说是去了山中操练去了,只是觉得这孩子刻苦,那自己便帮他们二人把这些繁琐的事情做了也好。
但自己一人前来,两位正主竟然没有到,他怕这差役为难,变直截了当的说了,自己正是举荐人,而且是以前的乡书手,也是在这衙门里任过职位的。
那差役像是个门房一般上下打量了下张先生,其实大虞元昭新政举贤令甚为严格,这举贤银还从没有人会冒领,因为每月三钱银子到五钱银子,确实是个不多的数目,虽然是一户人家除去吃喝约摸一月的收入,但是谁敢冒领这个举贤银,那就是杀头的死罪!
举贤的信笺文书一式两份,信笺比本人强来更有说服力,而且两张信件信笺相合,方能验明正身。
只是这几天县薄老爷有事外出,临走时吩咐举贤信笺的印信不能乱动,他不在这里,便不能亲自核实。差役也只能拖几天等县薄老爷回来再做定夺,只能想一个由头把这人打发走。元昭新政不止对于举贤银这一块法令及其严苛,还有通关文书,若是出了差错,罪过依旧是不小,即刻免职并且打入大牢。
举贤新政刚实行的那些年,还真有些地方官想把这笔钱贪了,每个县城大约有二十名上下的乡愿举贤,领了这半年的补贴加上路费,一年也有百十两银子。
这百十两银子都足够置办一处不大的宅院了,那贪官也就贪了一年,结果好像是算好了一般,到第二年举贤令的前一天,百十两银子没有等到,等到的是朝廷的御笔亲书的判词,都没有说什么秋后问斩,便被皇城司旗手就地处决。
从此再没人敢挪用贪掉这个举贤银了,至于通关文书,也就是文牒,是过往郡县之间必须要的凭证,没有通关文碟不止不许出入,还要抓起来送到官府。
“先生,月钱自然是没人敢冒领,只是这通关文牒,我实在不敢签发给你,二人都没有到,单单是文生武生出了差错,也不不好交代不是?”
那差役把话说的委婉了些,只推说是出了差错不好交代,不见二人亲自来领取通关文碟,别再弄混了。张先生也没有多想,只是说:
“哦,我是前任乡书手,这是我的文牒,我给二人作保,文生,石从谦,武生,申北然,断不会有错。”张先生也没有顾虑甚多,只是觉得,若是折返再让二人再跑一趟很可能就来不及了。谷雨是三月二十七,今日是三月最后一天,这时间一来一回,就到了四月,可能会少领了一个月的月钱,再说石从谦正是闭关入静之时,绝不能因为几钱银子就打扰石从谦。
那差役又找了几个由头推脱,最后实在是找不到理由了,就说了实话,县薄不在,印信不能私用,两日前来更换文碟的,都要拖到明日县薄回来,张先生只得作罢。
傍晚,申北然回到家中听先生说了今日在差役那里,没有领下来的文书和月钱。约好明日与先生一起再去一趟。
第二日清晨两人起了个大早,向县城中赶去,县薄今日果然回来了。
差役还是昨日的那个差役,今日没有提起昨日印信只说,只是给二人快速办理了通关文牒,又给二人各发了三钱银子,打发他们走。
“差爷,这银子数目不对吧,我等举贤信,都是在三月谷雨之前所写,前日得了回应,这月钱应该是三月四月一起发才是。怎么只有三钱银子?”不只是申北然一行人只得了一个月的月钱,看来前两日积压的好些人也都是被通知今日来,刚才就是一个书生开口询问。
那差役也很是无奈,是能说道:“我只是一个当差的,县薄前几日外出公办,今日才返回,我只是按照吩咐给各位办理户籍发放月钱而已,多的事小人也不知晓。”
“哎,你这厮,是不是存心刁难我们?”
“就是就是,连这举贤银也敢克扣!不要脑袋了?”
那差役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他确实只是个不知原委的差役。
再说今日是四月初一,确实是该发这个月的月钱,此时他便有些不高兴了,正要发作驱赶他们。便听见一个少年说道:
“大家莫慌,这差爷秉公办事,看着不是像是为难我们的,定是其中有什么误会,还劳烦差爷将县薄请出来,弄明白这件事情的原委,毕竟举贤银关系甚大,我等多了少了,怕给差爷添麻烦。”
说话之人正是申北然。此时他也想不明白,这三钱银子,对他们来说尚且是当做钱花,对于县里的老爷来说,这几钱银子应该是无关紧要的,为什么还会故意克扣呢?
偏厅内此时似乎有客人,听得里面几人正在高谈论阔,那差役此时也管不了许多,硬着头皮进去告知了县薄。
不一会儿这县薄便走了出来,并不是申北然所想的贼眉鼠眼的,生意经一般的人物。而是个堂堂正正膀大腰圆的读书人,申北然心中更是疑惑。
这县薄来了后,问清之后便也不躲闪,直截了当的把事情原委都说了:“根据我大虞律法,各州郡县举贤之人,所发的月钱应是当月领取,就算是月末最后一天,也是按照当月的月钱所发放,今日是四月初一,自然是按四月的月钱发放。”
下面顿时嘈杂,声音一片,有人反问道:”县薄大人,我等收到举贤回信是在上月,而且,上月月末最后几天我等也都有人来过,但是未曾办理下来文书,这月钱也就没能领取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确实是一个难办的问题,众人是在三月收到任命,而且是在三月末去领月钱,但当时县薄大人未在印信无法动用,所以拖到四月。只听到这县薄又说道:
“诸位稍安勿躁,不是本官故意克扣银两!诸位都知道我大虞举贤银一事,甚为严苛,贪磨半点,便人头落地。我自然是不敢怠慢,但是我大虞律法同样规定,地方官员不可多发放举贤银补助,多发放也是死罪!现如今诸位是四月一日领的钱,也只能如此了。”
众人听后也纷纷哑口无言,这县薄说的确实有理,思索了一会儿,申北然便问道:“县薄大人,此事在我大虞律法中,也没有写明,不过律法中说:举贤银因故耽搁发放的可以上报上级官员,报备,请他们定夺。”
县薄当即吩咐。派人去往郡城上报此事,虽然是几两银子,但事关国策施行,他也不敢肆意妄为。
但是听到今日无论如何也拿不到这几钱银子时,顿时有两三个武生,颇为不服。吵闹着,闹做一团。
“诸位稍安勿躁,我家公子来说句公道话!”
偏厅内走,出来一个书生,书生打扮,腰佩长剑,手持折扇,头戴发冠的玄色锦衣少年,身后跟着为衣着朴素的老人家,这老人家满脸沧桑却又透出睿智,目光慈祥却隐没三分犀利,应该是这位公子的管家。
县薄赶忙抱拳行李“今日琐事竟然叨扰到了崔公子,实在抱歉。”
那崔公子与管家和堂前众人问清了此事缘由。还没等公子说话,那管家就向众人抱拳赔礼:“此事是我崔家的不对,不是县薄大人的过错,我与公子在北辰郡游历,此番前来也是收购府库中旧粮,回去另作他用,只是数目不小,这才惊动了县薄大人陪同,哪知正巧,正是核对举贤银的时候,一来二去耽误了几天功夫,是我等考虑不周了!”
那崔公子也是聪明伶俐的,听管家如此说,便接下话茬说道:“各位应当补发的一个月月钱,由我崔家先行垫付,待到郡城里的衙门补上了,到时再返还给我们或是经由衙门返还给我们即可,还请诸位谅解。”
县薄隐约觉得有几分不妥,但是仔细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也没有坏了大虞律法,能够安抚众人,就应下了。
“崔公子,果然高义。”“多谢崔公子……”
堂前众人领了崔家管家崔十三的银子,便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