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划过平静的海面,泛起白色的浪花和阵阵的涟漪。在来仪城的时候,韩煜建议苏灵羽等人乘船从丹凤岛的东面驶往北望城,这是最省时也最安全的路线,可苏灵美一再要求从岛的西面走,因为哈斯尔人一般都从丹凤岛的西面到达北望城,她想要弄清楚丈夫到底经历了什么。
韩煜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不过令他纳闷的是,苏灵美一并拒绝了他配置的水手和舵手,这在大海航行中是至关重要的。看着妹妹的执拗,苏灵羽一阵难过,从前那个天真的小姑娘已经不复存在,他眼前的妹妹已经蜕变成坚毅,果敢,执着的妻子和母亲。
韩煜送给他们的是一艘快速小帆船,在海面航行时可以架起风帆,乘着风势快速前进,而靠近岸边时,又可以收起风帆,划桨慢慢进入码头。船上除了苏灵羽兄妹和哈瑞尔,还有魁元思和长风。苏灵羽一直惦记着王炎的那句话:“留着他,或许会救将军一命。”他不是一个迷信的人,更何况王炎是一名异端火僧。苏灵羽已经跟妹妹说过魁元思的事情,奇怪的是,魁元思自称昆仑大陆第一好汉,面对苏灵羽的“大阳”毫不畏惧,可就是不敢直视苏灵美的眼神,他是因为愧疚么?苏灵羽才不相信人会有愧疚,否则不会有二十年前的靖难,也不会有雇佣兵的趁火打劫。
至于长风,一路上这小子很机敏,脱离了矿山的苦海,就已经十分幸运,所以在小小的船上,即使他什么也不会,仍然包揽了所有的杂活,比如收帆,放帆,划桨等等,这些活计再累也比在矿山强了百倍。苏灵羽把他放在矿山受苦,也于心不忍,就带着他一并去北望城。由于船上的众人都不是航海的好手,帆船和陆地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使得小船既不会触礁搁浅,怪石嶙峋的丹凤山也能保持在众人的视野,不会迷失了方向。
傍晚时分,夕阳金色的光辉投映在丹凤山上,光影交错出一副金色和黑色共同渲染的山脉,苏灵美想到丈夫也可能看到过这么没的山峦,心里一阵酸楚。哈瑞尔和母亲坐在船头,欣赏着海面的夕阳。苏灵羽的目光始终盯在海岸上,这是一片他不熟悉的陆地,从南端至北端,苏灵羽没有见到一座城市,孤独的农家房舍已被抛弃,矗立在悬崖之上,大海之滨,树丛之间,唯独没有主人来照料,人烟罕至,没有人重视这里的发展,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们只能自力更生,而现在,人们似乎不愿意独自等待,他们可能去往了像北望城那样的大城市,也可能只是在小岛的另一端谋一份差不多的营生。
长风调整风帆的角度,小船转过了山岬,太阳最后一抹亮光被隐藏在突出的山石后面,阴影像墨汁立刻晕染了这片海面和陆地,苏灵美搀着哥哥的手臂,她有些发抖,说道:“晚上行船,有把握么?”苏灵羽眺望着前方,丹凤山像锯齿一样蜿蜒,虽然韩煜还赠送了一副航海图,可是船上五人没有人能读懂,哈斯尔的渔民从来不看海图,他们只凭经验,因此苏灵美和哈瑞尔看航海图像天书一样。北望城就在山和海的那一边,哪一边呢?
哈瑞尔上前安慰道:“阿妈,不如我们上岸休息一晚吧。”
苏灵美虽然嫁给了海狼部的苏特利,却从来没有出过海,她对大海的畏惧是与生俱来的。哈瑞尔长到十七岁也仅仅在近海和父亲下过渔网。长风和魁元思划着桨,将小船慢慢靠了岸,苏灵羽和哈瑞尔帮两人把船拖上了沙滩。与其叫沙滩,不如叫石子滩,还不如哈斯尔海边的白沙滩细腻。
丹凤山的西麓怪石嶙峋,仿佛凤凰的羽翅,山上的植被倒是茂密,茂密的黑暗阴影中隐藏着无数不知名的怪物,或禽或兽,它们奇怪的叫声让苏灵羽想起了安静森林,那也是一片奇异的地方。苏灵美突然有一种想回到大海的冲动,起码浪涛的声响比这要和谐一些。
苏灵羽笑着说道:“别怕,有哥哥在。”是的,从小到大,苏灵美都是在父兄的保护之下,哥哥的轻声安慰瞬间击碎了北冥海锻炼出的坚强意志,唤醒了她在心底埋藏了二十年的柔软。这时,苏灵羽看见哈瑞尔身旁的一把短剑,反射着夕阳的仅剩的余辉,于是问道:“这把剑真好。”他脑子里的词汇已经无法形容这把剑。
哈瑞尔看着宝剑,笑着说道:“这是阿妈送给我的。”说着将剑递给舅舅。
苏灵羽抽出宝剑,纤细的剑身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娇小,的确,这把短剑只比匕首稍微长些,和普通的钢剑比起来,只有其一半的长度。不过,他仔细看着剑身上一道道的鱼鳞状波纹就知道这把宝剑制作的工艺及其繁复,剑身雕刻着飞鹰和祥云的图案,即使是在金黄色火光的照耀下,它仍然倔强地泛出灰白色的光芒,剑柄用珍贵的金丝楠木制成,剑柄的顶端是一个黄金的鹰首装饰。苏灵羽掂了掂宝剑的分量,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不算轻了。他说道:“这是鹰王给你的那把剑,叫……”
“雁翎。”苏灵美轻声答道,鹰王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苏灵羽归剑入鞘,抚摸着金丝楠木的剑鞘,说道:“是的,就像大雁的翎羽。”
苏灵美笑道:“呵,是么,苏特利拿它剖鱼,有时候还劈柴呢,这剑很锋利,我拿着去峨眉什么用,哈瑞尔十六岁生日那天,苏特利代表我把它送给了哈瑞尔,他说这么好的剑,剖鱼劈柴太可惜了。”
苏灵羽把剑交给哈瑞尔,问道:“哈瑞尔会舞剑么?”
哈瑞尔脸颊一红,说道:“阿爹教过几招,舞得不好,舅舅不要笑话。”说着,她拔剑出鞘,舞了一套海狼部的剑法。这种剑法粗犷,勇猛,比苏家的剑法豪放了许多,也许是哈瑞尔学艺还未精,苏灵羽看她剑法是漏洞百出,他稍微指点一二,给她的剑法里增添了一丝细腻和委婉,魁元思也忍不住指点一二,被苏灵羽立即拆解了他的招式,魁元思悻悻,大口狠嚼着烤鱼。
苏灵羽回头时,正巧看见正在比划的长风,于是说道:“长风,别光比划,你和哈瑞尔比试一下。”
长风羞赧地摆手道:“不行啊,我不会舞剑。”
苏灵羽则说道:“不会更好,免得伤了我的外甥女。快些,这是命令!”
魁元思推了他一把,起哄道:“快去吧!”
长风不还意思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捡起一根树枝,说道:“姑娘手下留情。”
哈瑞尔只感觉到脸颊发烫,不敢正视面前的这个少年,她抬起宝剑,轻声说道:“你……出招吧。”
长风没有学过剑法,一个出招就难倒了他,他举起树枝正要向下做个劈砍的招式,苏灵羽忽然叫道:“住手!”火光照耀出他脸庞上紧张的表情,他拔出“大阳”,耳朵紧紧贴在海滩的石子上面,然后说道:“附近有……野兽。”荒山野岭,有野兽也不奇怪,可脚步的声音又不似寻常的野兽,它轻盈得多,又似乎很敏捷。
哈瑞尔安静地聆听周围的动静,天狼的后裔天生就有警惕的性格和能力。五个人都起身警戒,持有武器的苏灵羽和哈瑞尔各自面向东面和西面,这两个方向最容易出现情况。魁元思抱着一根粗木,长风依旧拎着那根树枝,忘记了更换。
凝重的空气在海边来回游荡,仿佛五人要对付的是这些空气。忽然,哈瑞尔叫道:“舅舅,快看!”山壁的树林里出现一片星星点点的红光,苏灵美颤抖地问道:“是狼么?”
苏灵羽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那些红点已经冲出树林,是人!全身着火的人!五人看不清他们的面孔,红色和黑色相交的皮肤像一块炽热的火炭呼啸而来。苏灵羽大吼一声,首当其冲,“大阳”上下翻飞,接连砍倒几个敌人,他大声示警道:“是火民!快上船!”哈瑞尔擎着“雁翎”也加入战斗,灰白的刀锋撞在黑与红的坚硬躯体上,发出铿锵的声响,好在“雁翎”不是普通的兵器,火民接二连三被利刃劈砍成黑色的齑粉,苏灵羽和哈瑞尔将火民和其他人隔开一道屏障。
魁元思抱着粗木向前撞去,可这些火民坚硬如丹凤山的石头,只留下一声闷响,火民却毫发无损。如果火民还有一点思想,他们受到撞击,也应该是怒极。三个火民死死抱着魁元思的粗木,那根木头剧烈地燃烧起来,魁元思双臂用力一推,粗木和火民被掷出一丈开外。
苏灵羽且战且退,对正在推船妹妹说道:“快啊!”火民越聚越多,首先力不从心的是哈瑞尔,她双臂酸疼,“雁翎”已经无法举起,这时,长风接过她手中的宝剑,砍倒一个火民,说道:“你去帮助阿妈推船,我来料理这里!”火民发出狼一样的嘶吼,扭曲着身体,朝五人走来。
苏灵美母女一寸寸地挪动小船,她们埋怨沙滩过于粗糙,埋怨自己力气过于弱小,她们的身后是凶残的火民和拼命战斗的三个战士,她们渐渐地能感觉到海水对小船的作用力,还有一小段,苏灵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推最后的一截。而苏灵羽等人也被逼到了小船附近,他命令道:“长风,魁元思,你们去帮助她们,我还能抵挡一阵。”
魁元思搬起海滩的较大的石块,无济于事地投向火民,他回头看了一眼小船,火民的光照亮了他的半个侧脸,大汉对苏灵羽说道:“将军,你哥哥的事,我很抱歉,现在就是我魁元思偿命的时候。”苏灵羽还没有反应过来,魁元思已经冲上前去,抱着浑身燃烧的火民疾冲。
火民虽然恐怖,但身子确实很轻,尤其是在魁元思这种壮汉面前,他凭一己之力使得火民稍稍退后,苏灵羽拉着长风,助妹妹最后一臂之力,小船终于漂浮在海面上,四人跳上船,离岸只有一尺之遥,但足以使火民望而却步。他们通红的双眼注视着小船,最前面的几个火民被推搡下海,瞬间蒸腾出大量的蒸汽,用火的生命表达自己最后的愤怒,火民怕水。
小船行出一里多的距离,四人明知火民不可能下水来追,但仍然心有余悸,忽然,岸边的火民之中一声爆裂,接着一个粗壮的火民拨开众人,出现在海滩,仰面嘶吼,苏灵羽惊道:“魁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