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天空阴沉了好几天,贺鸿预感到即将有一场暴风雨降临,鲲港位于昆仑大陆的最北端,在广阔无垠的北冥海上,它算不上一处天然良港,确实连接丹凤岛和昆仑大陆的重要通道,在这里,只有少数的船只能够靠岸卸货,如果船主着急,只能使用小船接驳,因此一般情况下,异域的大商人不愿停靠在效率低下的鲲港,大部分是来自丹凤岛的船只。他们带来了昆仑大陆紧缺的铁矿石和铁器,以及从北望城上岸的各国特产。
可能是天气的原因,鲲港的泊位没有船只,“三叶槿”号像一头巨鲸在接驳船的引导下缓缓靠进。周鸮站在船头,猩红的披风在冷风中猎猎作响,露出披风下系在腰间的“辟浪”宝剑,短暂的旅程来不及让海风在他脸上留下疲惫,他必须精神饱满。周鸮的身后是呼喝着收帆的水手和等待卸货的工人。周鸮揉搓了几下脸庞,放松一下脸部的肌肉,使自己尽量显得精神一些,才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下“三叶槿”号。
迎接周鸮的马车驶过一排排整齐的仓库和兵营,然后穿过一道厚重的青砖砌筑的圆拱城门便进入到了鲲港城中,鳞次栉比的房屋,整齐宽阔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眼花缭乱的商品,周鸮喜欢这个嘈杂而美丽的世界。
和昆仑大陆所有的城市一样,鲲港的最高行政机关是将军府,比起与之相对的巨大长城遗址,这个衙门的身材显得尤其渺小。北冥长城是鹰王尚付初登昆仑大陆时修筑的,他从丹凤岛而来,却要修筑一堵长城抵御丹凤岛的来客,千余年来,这个说不通的逻辑一直困扰着人们。不过,后代鹰王们在歌舞升平中也就忘记了修缮北冥长城的事情,千年岁月的剥蚀使得这座长城像一位沧桑的老人,他佝偻着背脊,诉说着只有它才洞悉的真相,周鸮感慨道:“这长城应该已经塌掉一半了吧?”
贺鸿都不需要回头看那日夜可见的巨大身影,老人尽管沧桑,他依然用有力的臂膀把这片海湾搂在自己怀中,他说道:“不知道它还能不能阻挡火民,哈哈哈。现在城里住着几位历史学者,你想了解它,我可以让他们给你讲讲。”
周鸮说道:“还是算了吧,有时候传说比真相更真实。不过,丹凤岛真的有火民?”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接连失踪的矿工,小金也有一个来月没消息了。
贺鸿不以为然地说道:“火民不过是吓唬小孩儿的传说罢了,有谁真正见过呢?我都怀疑这是那些火神教的异端散布的谣言。”
周鸮说道:“是啊,经过了太祖皇帝的靖难,火僧有些死灰复燃的意思。”
这时,贺鸿命人准备的晚餐端了上来,一盘香茅草烤鸡,一盆紫苏鱼头汤和四个炒菜,他说道:“粗茶淡饭,简单吃些吧,不过这酒可是从林城来的好酒。”
这酒呈诱人的琥珀色,周鸮嗅着杯中酒的香气,一股松香扑鼻而入,他赞道:“不错,是林城的松仁酒。”
两人干了一杯,贺鸿问道:“我看周大人整整三条大船,这次的东西可是不少。”
周鸮说道:“大人您催得急,我只好赶紧装了三条船,先送过来给大人救急。”
贺鸿稍显无奈,说道:“最近也不知怎么的,林王催矿的公文是一封接着一封,你看看,都堆成山了。”他指着身后办公桌上的一摞公文,封皮都是墨绿色的。
周鸮看这样子指不定还有多少任务呢,他连忙说道:“我这就安排人连夜回岛,抓紧时间采矿,只是……”
贺鸿明白他的意思,说道:“粮食好说,我已经批了,马上就能装船,保证你不会空手而归。”这是半年来贺鸿最痛快的一次,周鸮赶紧举杯敬酒。
这一杯酒和着一只鸡腿下肚,周鸮又想起了一件事,他说道:“大人,岛上最近发生了怪事,许多矿工离奇失踪。”
贺鸿问道:“许多是多少?”
周鸮说道:“最近半年就有百十来个矿工失踪了。”
在丹凤岛的铁矿上工作的矿工大多是从昆仑大陆运送来的囚犯,平日里劳动强度大,几乎所有人都有逃跑的念头,所以跑掉几个也是司空见惯,贺鸿盛了一碗鱼汤,津津有味地咂么着汤的味道,说道:“只要不是大规模的集体逃跑,也没什么。去附近山头找了没有?”
周鸮说道:“我一个月前派出一个小队找了,可是去寻找的人都失踪了,他们用不着干苦力活,不至于也逃跑吧?”
贺鸿喝完了鱼汤,漱了漱口,说道:“这是你们岛上的事,恕我管不了呀。来,尝尝这鱼汤,这是我早晨海钓时钓上来的。”周鸮例行完公事,见贺鸿对此事并不在意,而鲲港将军府里的饭菜也确实好吃,干脆不让这些烦心的事情扫了品尝美食的兴致,觥筹交错之后,周鸮就在将军府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海面之上还是阴沉沉的乌云,“三叶槿”号早早地升起风帆准备返航,铁锚升起,贺鸿再次嘱咐周鸮道:“苏将军不日将至,给你补充些劳力!”
周鸮拱手应道:“多谢大人!”说着他快步踏上“三叶槿”,向贺鸿挥手告别。
天空中没有蓝天白云和灿烂朝霞,给船队领航的只有头顶黑和灰的积雨云,丹凤岛的梧桐港和鲲港之间只有两个时辰的航程,周鸮喜欢站在船头,欣赏船只乘风破浪时激起的白色浪花,他总能想起当年在君都接受太祖皇帝分封时的情形。
铁矿是任何王朝的战略物资,徐卓对铁矿的掌握尤为重视,因此他登基后的第二年便封周鸮为“丹凤将军”,那年他才二十五岁,已经跻身中级军官的行列。此外,徐卓还钦赐他一把宝剑,皇帝问他给宝剑取什么名字时,周鸮脱口而出“辟浪”,此后,这把宝剑便时常系在腰间,周鸮太喜欢这把剑,淡蓝色的剑身搭配泛着寒光的剑刃,仿佛碧蓝大海上的浪花,宝剑挥舞起来虎虎生风,有种山呼海啸般的剑气。
郁郁葱葱的陆地越来越明显,今天还算周鸮幸运,没有遇到骇人的大风暴。来仪城的海岸线上有一大片的平整海滩,非常方便矿石的装卸,一条不太宽敞但十分平整的石子路连接着矿山和港口,把丛生的杂草分成东西两半,港口的工人们一如既往地赶着骡车把一车车矿石堆放在港口的空地上,再把港口船只卸载下来的生活物资运回来仪城。
港口第一滴雨水落下时,周鸮刚好踏上陆地,等待着的韩煜立即上前撑起油纸伞,护送周鸮进入马车,刚才还有些懒散的工人顿时紧张起来,他们撑起外套,在雨幕中奔忙了好一阵才找到避雨的地方。
雨点打在周鸮乘坐的马车顶棚,发出“普拉普拉”的声音,他喜欢这种声音,可以帮助他陷入思考,不过今天可不行,马车即将驶到来仪城门忽然停下,赶车的韩煜掀开车帘一角说道:“大人,有人挡住了去路。”
周鸮有些不悦,他跳下马车,见挡住去路的不过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于是问道:“老人家请让一下,我的马车要经过。”
老者穿着一身灰布的旧袍子,手里拄着一根枯木的拐杖,雨水打湿了他花白的须发,他说道:“您是周鸮大人吧?”他说话时,一条条皱纹挤在一起,模样更加难看。
周鸮说道:“老人家若有什么事,可以上我的车,咱们将军府去说,好么?”
老者摆摆手,说道:“不必了,我只是提醒周大人。”
周鸮正等着他提醒,老者竟然不说话了,于是他先提醒道:“老人家有什么话就请说吧。”
老者闭目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丹凤入海没,高丘彩云落。”说着他转身没入了路旁一人高的草丛里,周鸮正思索着他的两句话,却没注意老者已不见了踪影。他上车问韩煜道:“老人家的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韩煜边赶车边说道:“大人,这就是个疯老头,胡说些疯话,不用理他。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马车钻进了来仪城的门洞,短暂的黑暗中,周鸮说道:“你是想问小金吧?”周鸮也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韩煜说道:“是啊,小金都一个月没信儿了。”
周鸮说道:“你的意思是?”
韩煜说道:“我也没别的本事,这些体力活还能替您干干。”
周鸮看了看车外,说道:“去将军府,备两匹马,我和你一起去。”
韩煜说道:“大人,您刚从鲲港回来,再说……”
周鸮说道:“费什么话,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