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的后院不大,只有三间正房,年轻的学徒掀开棉门帘,陆维风和多伦走进院子里正中间的屋子,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扑面而来,两人咳嗽几声,捂住了口鼻。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坐吧。”
屋子里的陈设不多,所以显得有些空旷,陆维风抬头看时,太师椅上坐着一人,春寒料峭的天气,他只穿着一件羊皮坎肩,肌肉虬结的胳膊露在外面,那人光头,皮肤如同墨汁般的黝黑,嘴唇略厚,模样看上去不像是昆仑大陆的人,多伦则想起多年前一个在狱法长城服役的蓬莱岛人,也是他这般模样。
那人的怀里躺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娇滴滴地讨要桌子上的水果,她狐媚的眼神瞟了年轻的陆维风一眼,嗲声嗲气地说道:“大人,这位公子好生俊俏。”
那人推开她,说道:“那你跟他去吧。”
女子又一头倒在他怀里,撒了几个娇,那人喂她吃了几个果子,然后说道:“你出去吧。”他脸色严肃,女子没有半点违背的余地。
多伦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女子,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才说道:“狱法城都翻天了,纳斯里大人您还有心思花天酒地。”
他口中的纳斯里,是狱法城人尽皆知的凶残“黑鬼”,没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字,陆维风很好奇狱法长城的兵油子,从哪里知道这许多事情的。纳斯里说道:“你就是长城那边的多伦吧?呵呵,久仰大名啊。不过这城里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多伦说道:“那我家世子和您总有些关系吧。”
提到陆维风,纳斯里的脸顿时阴沉下来,说道:“当然,刚才小子报告的时候,我就恨得牙痒痒了,你们竟然还敢找上门来。”
纳斯里这个名字,陆维风也是第一次听说,他不知道陆家和“黑鬼”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想到他的凶残,陆维风不禁惴惴不安。
多伦笑道:“大人请我二人进来莫非就是要报仇雪恨?”
纳斯里的脸抽搐了一下,说道:“何必我来动手?你要知道,整个狱法城正在通缉你俩。”说着,他拿出一张通缉令,画像正是陆维风和多伦,纳斯里诡异一笑,说道:“一千个银币。”他表面上对城里的事情概不关心,其实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也是多伦冒着生命危险来找他的原因。
陆维风看着那张通缉令,仿佛是自己的死刑判决书,一下子紧张起来,多伦强装镇定,说道:“大人是不会把我们交出去的。”
纳斯里说道:“你怎知道?”他开始佩服面前这个不修边幅的**的勇气了。
陆维风看着多伦,他年纪轻轻,没经历过许多的尔虞我诈,他只记得临行前父亲嘱托“任何人不可相信”,所以多年来,除了一直护在身边同是北齐国人氏的多伦,他没有相信过任何人,他警惕地看向窗外,这个举动反倒逗得纳斯里哈哈大笑,多伦抓紧他为数不多的好心情,说道:“大人,你有比一千银币更重要的事有求我家世子,对吧?”
纳斯里能从多伦已满是鱼尾纹的沧桑眼神中看出一丝丝的狡黠,他这么一问或许是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又或许他纯属侥幸,赌上一把,纳斯里摸了摸寸草不生的光头,说道:“我在狱法城中呼风唤雨,你们世子不过是丧家之犬,你未免也太过自信。”
多伦起身说道:“那好吧,我们这就出城回家,您就待在这里呼风唤雨吧。”他拽起陆维风要走,纳斯里喝道:“没有我,你们怎么出城?”
多伦本就是一招欲擒故纵,他见奏效后,说道:“如果不幸被杨沐青捉住,那也是活该我们倒霉。”
纳斯里示意他们坐下,说道:“我向来痛恨被人威胁。”“黑鬼”的绰号可不是白叫的。
多伦就坡下驴,说道:“我们怎敢威胁您,我们是想跟您合作。”
纳斯里的眼珠不停地游移,他在判断二人合作的实力。多伦和陆维风坐下,他说道:“早知大人神通广大,所以我们才来找您,帮助我们世子回家后,一定不会忘记您的恩情,您应该清楚,不用我说破吧?”知恩图报陆维风是懂得,只是他不清楚齐城和狱法城相隔千里,怎样才能报答纳斯里的恩情?
纳斯里说道:“我清楚,怕是你的世子殿下不清楚,请他说说。”
陆维风本就没有主意,他看向多伦,心说:“到底怎么办?”
多伦接口说道:“我家世子年少,有些事情并不知道,不过我可以简略提一下,当年齐城火神寺一事一直是您的心病,我保证我家世子会把此事处理得妥妥当当,到时候……”
纳斯里将信将疑,他打断多伦,说道:“哼,北齐国还有他老子坐镇,他一个娃娃能主了事么?”他还是怀疑陆维风的能力。
齐城火神寺是什么事?父王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也没什么印象,正如纳斯里所说,万一回到北齐,父王不同意怎么办?
多伦说道:“你的人遍布齐城,我们前脚走,你后脚就安排妥当了,恐怕北齐的皇宫也不安全。”
纳斯里笑着说道:“嗯,你知道就好,我等着你们的消息。”
纳斯里叫来一名学徒,吩咐他准备些酒菜,然后看着陆维风问道:“世子殿下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他见二人并没有携带包袱什么的家当,显然是走得仓皇。
陆维风尴尬一笑,不知该怎样回答。反倒是多伦接茬说道:“大人不必担心,不会亏待了兄弟们。”
纳斯里本是个严肃的人,但在狱法城他接触的人中,多伦算是最特别的,他心里高兴,表面上仍旧一副扑克脸,说道:“你们吃些饭食,天黑了就走。”
日影西斜,学徒端上几样小菜和面条,因为晚上还有重要的事,三人都没有喝酒。直到三更,夜深人静的时候,纳斯里来到院子里,四下里观察一下,其实院子不大,只需瞟一眼,院子里的情形尽收眼底,铺子里已经熄了炉子,铁匠和学徒都回到院子的南房早早睡了,白天里热闹沸腾的场面现在变得冷冷清清。纳斯里锁好屋门,说道:“跟我来。”
正房的西侧屋子是对方杂物的地方,屋里大部分的面积被木炭和废铁占据,陆维风环视一圈,发现屋子的一角还有一个废弃很长时间的炉灶,纳斯里径直走向炉灶,掀开上面的铁盖,是一个黑黢黢的窟窿,他说道:“从这儿下去。”说着,纳斯里第一个钻进了灶口。
等陆维风和多伦下去时,纳斯里已经摸到了火把,灶口下面还有一道暗门,打开暗门便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隧洞。隧洞不高,身材高大的三人在这里只能猫着腰前行。陆维风感觉不到有拐弯的地方,这个隧洞挖得还算直溜,在前面带路的纳斯里一句话也不说,笼罩隧洞的不仅有黑暗,还有令人窒息的安静。三人行了将近一个时辰,稀薄的空气让陆维风感觉自己已经不能再弯腰前进了,他真想爬完最后的一段路程,好在他这个想法出现没有多长时间,纳斯里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熄灭了火把,在头顶上方试探性地敲击了几下,似乎是找到了位置,然后“笃笃笃”轻轻敲了三下。
不一会儿,只听三人头上传来两长一短的敲击声,纳斯里回应了三长一短的声音,头上的盖板“刷”的一声被掀开,却没有陆维风想象中的一道亮光照射进来,四周围仍是漆黑一片,不过大量的氧气使得陆维风和多伦张大了嘴巴,贪婪地呼吸着空气。纳斯里小声说道:“从这儿上来。”
借着朦胧的月光,陆维风可以看出他们爬上来的是一间简陋的木屋,屋里是一男一女,都有四十多岁,像是夫妻,他们穿着普通的棉布粗衣,和狱法城附近的农民没什么两样,但多伦清楚,他们也只是农民打扮,真实的身份是……
“明天天一亮你们就走,可别这一身打扮,给他们找身衣服。”纳斯里吩咐道。
陆维风和多伦换上了轻便的皮甲,外面罩了一件农家的衣裳,夫妇二人便要收起陆维风的钢甲,他急道:“干什么?”
纳斯里说道:“他二人顶着杀头的风险放你们走,这点儿东西舍不得么?”
多伦忙拉着陆维风,对纳斯里说道:“尽管拿去。”
夫妇二人继续收拾钢甲,纳斯里说道:“此去往东二百里便是太平镇,之后你们想绕道或者……我就不管了,不过,你们要是回去北齐,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多伦笑着说道:“放心,我们世子说到做到。”
纳斯里说道:“嗯,这样最好,我把我们几百号人的性命都赌在了今天晚上,但愿你家世子不会食言。”
多伦又一次保证说道:“绝不食言。”
纳斯里这才心满意足地钻进隧洞,夫妇二人盖好盖板,铺上了一层稻草,说道:“离天亮还有两三个时辰,你们还能睡会儿。”
多伦看了看木屋,也只好躺在铺满稻草的地板上将就地睡一小会儿,他倒头便睡,陆维风辗转反侧,一直在思想火神寺,不知不觉,已是鸡叫三遍,天边的朝霞如火般在燃烧,两人新一天的行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