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都城,俯视着安静河冲刷出的广袤沃土,自先民时代起就是昆仑大陆的中心,几千年的沧桑岁月给这座古城积淀了厚重的韵味,先民的英雄曾在这里祭祀古老的神祗,历代的鹰王在这座城市演绎了一场又一场的权力游戏。
一路上,信鸽躲过猛禽的一次次追击,猎手的一支支羽箭,它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谨慎地观察着身下颜色艳丽的旗帜,一阵滑翔后落在油漆斑驳的皇宫角楼木栏杆上。太监取下绑在信鸽脚上的竹筒,毕恭毕敬地递给愁眉紧锁的鹰王。鹰王正盯着皇宫外的一顶顶帐篷,碧蓝色如安静河水的是徐卓的队伍,翠绿色如无垠松林的是林松的队伍,蓝底白顶犹如海天一色的是韩家兄弟的队伍,一片帐篷的海洋里,说不定哪顶帐篷内就有取自己性命的人,他用低沉的声音说了一个字:“念。”
太监稍微迟疑一下,旋即便用标志性的细嗓念道:“陛下亲启,谕旨瞻观,臣为君都处境深感忧虑,恨不能插翅救援,奈何宜苏城也在韩氏包围之下,臣等徒有一腔报国心志,却无力发兵解君之忧患,望陛下恕罪。”寥寥数字,太监很快就将信念完,鹰王应该早就预料到回信的内容,只轻轻叹口气,默默走下角楼,回到了勤政殿。三年内战,鹰王已经疲惫不堪,现在的国君,只想躺在勤政殿的卧榻上,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什么江山,君位,统统见鬼去吧。
从朱雀门向南行十余里,有一顶悬挂碧蓝河流旗帜的营帐,丝绸制成的旗帜映衬着金黄色的旭日,原本碧蓝的河流此时像一条铺着金砖的大道,预示着徐卓的前途将是光明一片。营帐守卫极严,不仅有站岗的卫兵,营帐周围还有来回巡逻的士兵,帐内则是四员大将顶盔贯甲围站在沙盘前,分析着目前的局势。
中间那人身材高大,四十来岁年纪,他特意把几天没剃的络腮胡须修理得格外整齐,只留下唇边和下颌浓密的一圈。他穿一身全新的镀金钢甲,胸前一点湛蓝,似是奔腾的安静河,他便是安静城主徐卓。
徐卓左手边的林松穿一身银甲,胸甲前是一片墨绿的树林图案,他比徐卓还小几岁,鬓角却已有了银丝,他神色轻松,沙盘上的君都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己方部队包围,而自己的队伍是先锋军,只要徐卓下达总攻的命令,他那翠绿色的旗帜就会首先插在君都的城头。
金甲将军右手边是穿着钢甲的兄弟二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瘦高个的是哥哥韩承祖,他的钢甲涂着天蓝色的釉彩,弟弟的钢甲表面凹凸不平,许多蓝色的釉彩在战斗中剥落,这是这副甲胄最好的装饰,除了甲胄上家族的徽章和颜色,以及镶嵌在甲胄缝隙中细腻的海盐颗粒,兄弟二人鲜有共同的地方,若不是他俩亲自介绍,很难让人相信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林松慢条斯理地说道:“徐将军,昨日鹰王遣使来降,要求优待鹰王家室。”
君都已经唾手可得,鹰王谈什么条件都无济于事,不过徐卓还是说道:“只要他交出《鹰王密录》,可以答应他。”
林松面显难色,说道:“恐怕这个不太可能。”
韩承宗插口道:“那还谈个鸟,老徐,咱们还等什么?快下命令,咱们兄弟也杀个痛快!”韩家弟弟的战术只有一条:杀个痛快。
他的哥哥韩承祖拍了拍他右手的钢铁护腕,示意他少说话,徐卓不苟言笑,他严肃地说道:“《鹰王密录》没到手,惹急了鹰王,他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别忘了,咱们费这么大的劲,不光是为了这片江山。”
林松看着君都的模型,说道:“听鹰王使者的口气,鹰王好像不知道《鹰王密录》的下落。”
徐卓的拳头砸在沙盘上,沙盘上君都城朱雀门的一角立时坍塌,他令道:“哼!谁会相信?这本书可以说比他的江山还要重要。”
三年的战争期间,徐卓经常提起《鹰王密录》这本书,这本书在昆仑大陆被传说得神乎其神,徐卓每每提到,韩家兄弟总是不屑一顾。林松重新摆好了沙盘,说道:“徐将军,君都落入我们之手,还担心找不到一本书?”
徐卓已经等不及了,下令道:“全军准备,攻下君都!”
徐、林、韩三军尽都整装列队,各执兵器,在君都城的四围集合。刀剑明亮,军旗猎猎,君都城里仅剩的两千禁军光看到这架势就已经心惊胆战了,他们分散在四面的城墙上,只有禁军指挥使苏灵飞来回指挥。三十刚出头便当上了禁军的统领,一来是苏灵飞确实本领过人,二来,也得益于苏家和鹰王的特殊关系,毕竟宫里最得宠的苏妃便是他的亲妹妹。
年轻的禁军指挥使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他拖着祖上传下的大阳剑和疲惫的身躯,穿梭在四面的城墙,督促兵丁加强防守,检查守城器械是否完好等等。他明知所有的努力都已经无济于事,但出于对鹰王和家族的责任,他必须尽好最后的一份忠诚。
三通鼓过后,城下各军山呼海啸般向君都城冲锋,城头的投石机投出一颗颗西瓜大小的大石,跌进攻城的队伍中犹如石沉大海,射出的零星羽箭更是无法抵挡潮水般涌来的敌军,云梯接连挂在城头,撞城锤也接踵而至,撞击城门的声响振聋发聩。西侧的城墙已经有敌军顺着云梯爬上,禁军只好放下弓箭,拿起长枪、钢刀以及一切能当武器的东西和对方展开肉搏。苏灵飞此刻在朱雀门的城头激战,他望向遥远的皇宫,此起彼伏的金顶建筑群被裹挟在灰黑色浓烟之中,是着火了么?难道敌军已经攻陷玄武门,进入到了皇宫?苏灵飞惦念妹妹安危,心急如焚,已无心恋战。他渐渐靠近城墙的步梯,用手中削铁如泥的大阳剑砍倒几个敌人后,便沿着步梯跑下城墙,朝着皇宫方向跑去。
忽然,他的身后“轰隆”一声,撞城锤撞开了朱雀门厚重的桐木大门,一队骑兵擎着松林大旗从宽阔的门洞涌入,呼啸着在御道上狂奔。苏灵飞迅速转身绕进小巷,避免和林松的铁骑发生冲突。苏灵飞跑了约有一刻多钟,敌人的呼啸和手下战士的惨叫声渐行渐远,拐了两个弯他才看清楚这里是烟柳巷,苏灵飞并不是那种好色之徒,但官场上时不时的应酬强迫他曾经光顾几次。烟柳巷大多数妓院的装饰都十分豪华,都是应达官贵人所需。苏灵飞不自觉地停在了一家门面相对普通,没有太多华丽装饰的乐福楼门口。
这里早已是人去楼空,围城之前,徐卓和鹰王的三年战争期间,百业萧条,尤其是徐卓的胜算越来越明显,君都的官员皆心矜动摇,忙着跑路或者巴结亲徐派人士,烟柳巷里也逐渐冷清,尤其是徐卓大军即将围城的消息传来,乐福楼更是干脆遣散了所有人,关门歇业了。几个月前,苏灵飞曾到过这里,他找凌秀,可终究是晚了一步,如今再次站在这里,看着空荡荡的乐福楼,感慨万千,他自己安慰道:“这样也好,起码你逃出了是非之地,我也就放心了。”
苏灵飞正要转身离开,眼前有两人挡住了去路,他们头发卷曲发黄,高鼻深目,一个人的瞳孔是深绿色,另一个人则是湛蓝色,他们二人身上都穿着鹰王军队的皮甲,手中拿着制式的钢刀,一看便知是雇佣军。和烟柳巷的大部分人一样,这些雇佣军在围城之前就都跑出了君都城,至于这两位为什么没走,很有可能是想趁火打劫。
两人互相说道:“看样子是个官儿,头盔上还镶着金,抠下来值不少钱呢。”他们说的不知道哪里的话,不过从语气上判断,就像是狼嗅到了猎物的气息。苏灵飞的武艺还算可以,他并不把两个佣兵放在眼里,上前几步,二话不说,举剑便砍。
蓝眼睛似乎也不怕对手,用生硬的官话笑着说道:“嘿,这官儿还不怂。”他挡住了苏灵飞砍来的一剑,绿眼睛趁机伸刀刺去,苏灵飞缩回大阳,格开绿眼睛的刀,蓝眼睛却又攻来,相比较刚才城头的敌人,这两名雇佣兵有些难缠。
蓝眼睛嘿嘿一笑,说道:“这官儿武功还不差。”说着,他的攻势更加凌厉起来,刷刷几刀,已经逼得苏灵飞后退一丈多,他不能大意了,使出大阳剑法的一招“蛟龙出海”,剑尖上挑直刺蓝眼睛的下颌。蓝眼睛向后闪避时,大阳剑剑尖猛转,突向下拐,饶是他躲避及时,手腕还是被划出一道血口子,原来那一招“蛟龙出海”是虚招,只为逼他后退,露出破绽。
蓝眼睛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腕,哇哇大叫,绿眼睛见势怒极,举钢刀左右开工,力道极沉,大阳剑虽是削铁如泥,但面对这么大的力道,如果硬碰,恐怕难免两败俱伤。苏灵飞跃起,一招“鹰击长空”就要刺在绿眼睛的头顶。
蓝眼睛忍着手腕的疼痛,伸出刀去挡在绿眼睛的头顶,“大阳”轻轻点在蓝眼睛的刀面,空翻越过绿眼睛的头顶,蓝眼睛由于惯性,向前冲出,苏灵飞转身急刺,正中绿眼睛后心,贯穿胸膛,他一声惨叫,鲜血从伤口飞溅而出,立时毙命。
失去了兄弟,蓝眼睛被彻底激怒,他挥刀已经完全没有了章法,凭一股极大的力气挥舞着军刀,苏灵飞只是闪避,想在这一通乱舞中找到破绽,直到蓝眼睛双臂渐渐酸痛,挥刀的力势骤减,苏灵飞暗自说道:“就是现在。”
他一招“灵蛇出洞”直刺蓝眼睛的胸口,只见他不但不闪避,嘴角反而露出一种诡异的笑容,苏灵飞不解,但当他看到蓝眼睛手里一支亮晃晃的飞刀时已经为时已晚。苏灵飞只感觉到脖颈一凉,接着是热血涌出,眼前一黑,大阳先于他的身躯摔在地上……
蓝眼睛休息了片刻,才敢去探苏灵飞的鼻息,确定他已经断气后,从他身上搜走了一锭银子,摘下挂在胸前的铜制名牌,盔甲上镶金的部分来不及抠下了,不过当他拿起大阳时,他的蓝色眼睛里尽是赤红的光芒,他从来没有被什么兵器吸引到目不转睛的程度。当他把大阳归剑入鞘时,发出了龙吟虎啸般的响声,那声音太受用,以至于他连听了好几回才意未尽,消失在烟柳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