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携着我飞过那晚喝酒时坐的屋顶,落到屋前,然后推门而入,将我放下。
此处竟与我的屋子隔得如此近,难怪我晕倒那晚他能第一个知道。
不对,莫非那晚他也在屋顶上?
或者,他是每晚都会在屋顶守着,直到我睡着么?
心下大骇,瞳孔微微紧缩,我不着痕迹地转了个身。
“你且在此处等着,我让隰荷给你拿套衣衫过来。”
我淡淡“嗯”了声。
待他走后,我打量起这间屋子,与我住的那间很是不同。
外间燃着淡淡的木兰香,西侧摆着一张古琴,一方棋盘,墙上斜斜挂着一支竹笛。
内室的墙上挂着一把粗糙的小弹弓,一只木蝴蝶,还有一个巨大的木条做的灯笼。
怎么觉着有些眼熟?
我想了又想,愣是没找到与此有关的记忆。
莫非,是我见过相似的,故才有些印象?
“阿得,衣衫拿来了。”
我甩甩脑袋,不再想些有的没的,走至隰荷姐姐跟前,由着她给我穿着衣衫。
“这是蒼月的住处?”
“是了,尊主惯爱捡些有的没的回来,还当宝似的供着。”
说完,她对我一笑。
少时,我穿好了衣衫,隰荷姐姐便去唤了蒼月过来。
他上下扫视我一番。
“这身衣衫倒是为你遮丑不少。”
我:“……”
他紧接着笑笑,一把揽住我,朝外飞去。
“蒼月,你这是要带我去何处?”
我眼瞅着他抱着我飞出了月猗宫所在的云锦山,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忍不住问道。
他稍微偏了下头,斗笠上的白纱在疾风下越发贴向他的脸面,我仿若看到了巍巍远山,烈烈桃瓣。
他愉悦道:“带你去山下看热闹。”
我不知道这山下与我原来住的溪源村有何不同,竟让蒼月这般欢喜。
我瞅着一个点在我眼前愈来愈大,才知蒼月在下行。
这个点先是绿豆般的大小,再到一张饼,最后红的、白的、金的、紫的……光点汇聚起来,成方圆千里的人间烟火色。
众芳灿灿,朝阳灼灼,烈烈金光,淡墨远山,雁归一字,袅袅炊烟。
我一时竟看呆了,直到蒼月唤我,我才觉已站在了人流中。
“疏剌剌,恰似晚风落万松。响潺潺,分明是流水绝涧中。这分明是我试谱的鱼龙曲,却为何,竟在这仙客指下弄。适才我,琴思未断曲未终,他竟然信手续来天衣无缝。我只道,子期一去赏音孤,难道说,高山流水今相逢……”
何处清唱觅知音,却教人几欲断魂。
蒼月隔着宽大的衣袖握着我的手,一高一低,一显一露,倒让行人看了又看。
隐约听着一老妪跟身边的老翁说道:“瞅瞅,这爷俩感情好哟。”
我暗笑,面皮抖了几抖,就明显感觉到蒼月抓我手的劲儿一瞬间大了三分。
我们走走停停,影子在身后拉的很长很长。
长影复短影,凭栏看月,谁知风移影动。
我不敢太闹腾,怕跟蒼月走散了,只是沿街摸摸这个,嗅嗅那个,最后也只选了两串夹糯米的糖葫芦。
蒼月付了钱,便拽着我向前走去。我递给他一串,他显然不知我何意,我皱眉道:“拿两串太沉了,手腕都酸了,你就发发慈悲把这串吃了吧。”
他愉悦地笑了起来,连着胸腔处的衣衫都起伏着,声音宛若雨打秋荷,又若泉水击石,好听极了。
他拿过一串,如小猫吃食般文雅地咬了一口。
我眼看着剩下的一大半摇摇欲坠,赶紧用手在他的斗笠下接住。
他先是一愣,而后便迅速地咬下剩余的部分,细嚼慢咽,再拿出上次用过的丝绢细细擦擦嘴。
我之所以记得这丝绢,只因这丝绢的一角绣着“南宫”二字,偏巧上回子丹茱姐姐递与他,我只以为是不打紧的东西,虽见他揣进了怀里,原想着出门就扔了,却不想这原本就是他的物什。
关于“南宫”二字,我心里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村里的“刘豆腐”世代靠卖豆腐过活,他们家的豆腐细腻松软,煮炒不散,豆香浓郁,这好名声渐渐传到了堃耀的都城轩御。
轩御的达官贵人每逢三五节庆,便让“刘豆腐”往京城送货,一来二去,他成了村里的“京城通”。
他好像说过堃耀的皇族复姓“南宫”来着,因为我当时不在意,如今也记不大清了。
“阿得,你为何会喜欢夹糯米的糖葫芦呢?只有红果不好吗?”蒼月一边把那方丝绢规规整整地放进怀里,一边问道。
“酸酸甜甜,和着软软糯糯,便是圆满。”我又咬了一颗糖葫芦,两腮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道。
甜甜的气息弥漫着,我们静静地吃着糖葫芦,没再言语。
又拐了一道街,一座高耸的红楼便映入眼帘,门匾上写“簪英楼”三字。
随之,丝竹管弦之音绕耳,美酒清茗之香萦鼻。
一众打扮的如仙子一般的姐姐迎在门口,分列两排,只见盈盈小腰不及一握,桃粉梨白花枝招展,真是美人如画。
为首的女子约莫双十年华,身形窈窕修长,娥首秦眉,盈盈目光,口吐芬芳,婉转轻扬,若红梅含雪,如红莲噙珠,巧笑而不媚俗,俯身而不卑怯,好一个风光霁月的女子。
她上前,对着蒼月虚虚施了一礼,嗤笑道:“阿月,你这是又来讨酒了。”
她唤的很是亲切,说的又肯定,看来定是蒼月的老熟人了。
“南栀,你把我想的也太不堪了。”
蒼月笑着说道,然后松开了我的手,走过去俯身对着南栀说了一番话,还不时转头看看我。
我心里很是发懵,不知他俩这般光景究竟是何意,莫非南栀是蒼月的老相好,然后被我这根木头断了红线?
我如是想着,不觉摸摸鼻头,在南栀朝我看过来的时候对她赧然笑笑。
稍时,只见蒼月给了南栀一块通体翠绿的玉制令牌,作了作揖,方朝我招招手。
我随他进了簪英楼,看到的确是别样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