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方看了约莫半个时辰,便打起了瞌睡,心下不免有些战战。
想我近日的种种反常,饶是再大意,也知道这绝不寻常。
中毒?或是如木若姐姐说的身子虚?我不知是哪种,只恍惚觉着跟我身上那诡异的蓝纹有关。
此时,一股子糊味儿传来,我嗅了两嗅,方清醒过来,然后一个猛起身便要往厨房奔去。
怎知眼前突地发黑,一如晨时的光景,我只觉着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然后,一双有力的手臂托住了我。
我稍稍站定,待着眼睛恢复了些清明,便瞅着了白色的衣衫和斗笠垂下的纱。
是蒼月!
他的双手似乎有些微的抖,我不知何故,只冲着他笑道:“蒼月,你现下可大好了?”
他只“嗯”了一声,然后俯身将我打横抱起,径直走进屋内。
“蒼月,我无碍的。”我抓着他的衣衫,恳求道,“你放我下来,我要去看钟离汜是不是把厨房烧了。”
“阿得,你好好待着。”他将我轻轻放在床上,叹息道,“本尊去瞧瞧。”
我努努嘴,乖乖地在屋里转来转去,无聊地看着四下。
这屋子很是宽敞,纤尘不染,只这摆设倒像是女子所为。
东墙角处有张红木方桌,上面放着笔墨纸砚,边上搁着一个翡翠敞口瓶,插着一大束新鲜的花。
西面临窗处,置着一方檀香木制成的塌,上方是一小桌,放着棋盘。
北面靠墙处放着一张床,挂着粉红色的床帷,床头处有两方小桌子,也摆着花,床边有个软塌。
床前不远处摆着梅兰竹菊图样的屏风,屏风里侧放着桌案,上架一把古琴,燃着熏香。
整间屋子格调高雅,香气袅袅,错落有致,毫不繁杂。
依老头儿的性格,断不会如此,应该,是袭了那位女子的习惯吧。
斯人仙去,摆设依旧。我仿若见着老头儿每日细细擦拭各个角落,采摘鲜花,一人弹琴,一人下棋的样子。
这大概就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吧。
“小阿得,吃饭了!”钟离汜在门口嚷着。
我一转身,便瞅着他黑一块白一块的脸,白衣上也是如此,不禁惊道:“钟离汜,你当真烧了厨房?”
他先是一愣,然后鼻子里呼着气道:“你太小看小爷我了,月月可是赞不绝口呢!”
我暗暗翻个白眼,蒼月要是夸人,比钟离汜不发骚都难!
但这话我不能说。
钟离小子那手莹白细腻,只在手心处有茧子,想是长期使扇子或者执剑所致。
他这十指未沾过阳春水,今日能屈尊降贵洗菜已是难得。若安王府的一干人知晓他们的小王爷竟然亲自下厨,定会惊掉一地下巴。
他为了让我多跟木若姐姐说好话,真的是颇费苦心呢。
我心下暗暗计较,回去后定要探探木若姐姐的心意。
我随他到了隔壁屋,只见屋里极其空荡,只在中间摆了张桌子,几个凳子。
“这原是阿火的屋子。”老头儿两眼冒光地盯着桌子上的菜,听到动静,抬头看了我一眼道,“因着它老是爬床,老夫就将它赶到了另一间有床的屋子里。”
“嘶嘶……”阿火盘在桌子不远处,一脸得意地和道。
我仿若看到一幕场景,老头儿每晚都被鬼压床,然后清早一醒来,发现阿火正趴在他胸口上,冲他吐着信子。
心下暗笑不已。
稍时落座,蒼月与钟离汜分坐我左右。
“让老夫先尝一口。”老头儿左手执筷子,夹了口青菜道,“也不知小娃娃这厨艺……”
“啪嗒”一声响,只见那筷子掉在了桌上,老头儿一脸褶子扭成了绳子,然后猛地跳起来,扒着门狂吐起来。
蒼月淡然地站起身,倒了杯水,不疾不徐地走到老头儿身后道:“师父,先喝口水,喝完再接着吐。”
我:“……”
“真的如此难吃?”钟离汜拿袖子擦擦脸上的汗,哭丧着一张花脸道,“月月明明夸了小爷的。”
他说完,也夹了一筷子菜,还未嚼,便一脸菜色,也闪到门外狂吐起来。
“唉,阿汜,都说了此菜只应天上有了,你怎地不长记性呢!”蒼月又递给钟离汜一杯水,无不叹息地说道。
揶揄之气甚明显!
等他二人吐完,我们便围着一桌子菜,大眼瞪着小眼。
“钟离小子,”老头儿蔫蔫地坐着,那眼神恨不得捅钟离汜俩窟窿,哑着嗓子道,“你莫不是把老夫的盐当糖倒的?都快齁死了!”
钟离汜也没好到哪儿去,张着嘴,猛灌着水。
现下,这菜是没得吃了,幸得还有些白粥。
我舀了一勺放入口中,“嘎嘣”一声,一口直接喷了出去。
莫不是牙掉了?我慌乱地摸了把嘴,没有血迹。
再看看我对面早就躲得远远的老头儿,心下着实佩服他这身手。
又拿勺子搅了两下剩下的粥,似乎有小小的黑乎乎的坚硬的东西。
“钟离汜,你往粥里放了什么?”
“就一把黑色的豆子。”
“何时放的?”
“喊你之时。”
“……”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狠狠踹了钟离汜一脚。
“哎呦,阿火,看来今晚咱爷俩要饿肚子喽!”老头儿转过头,幽怨地看着阿火说道。
钟离汜呲牙咧嘴,揉着被我踹的地方痛呼:“小爷我也太可怜了吧!”
然后他转头看向蒼月,眼里蓄了一汪水。
“月月,要不你整几个菜?”
蒼月不理。
“月月,要不……你让木若送几个菜过来?”
依旧不理。
“咳咳……”他清清嗓子,狡黠一笑道,“小阿得说她饿了。”
“嗯。”蒼月用鼻腔发出这个字后,便对着虚空挥了挥手。
暗卫?蒼月这般功夫了得的江湖人,怎地还有暗卫?
《堃耀十方谈》中记载:皇族有一支隐匿的暗卫,无人见其首尾,只知名字唤作“绝尘”。
蒼月可能真的与皇族有关系,我心里如是想着。
这方钟离汜收了盆盆碗碗,洗了洗,老头儿缠着蒼月与之对弈,而我趴在床沿上听棋子落下的声音。
外面的黑色密密地透了进来,浓稠得有些散不开。老头儿拿火折子点着了蜡烛,借着微光继续与蒼月对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