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谈对象，你在中间掺和啥？”张婷婷拉着周正言的手走出了玉米地，他们犹如灌浆成熟玉米棒子，浑身充满了活力和激情。
“我没掺和呀，但看青很有意思，”周正言好像很严肃，“小孩好奇心强，我就想跟着他走，觉得有了那杆枪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要是李雪你说我该选谁，是不是也能像她一样给你找个工作？”张婷婷调侃道。
“我不知道，我不需要你给我找个工作，因为我不想失去你。”周正言拥抱了张婷婷。
他们说着话，聊着天，不知不觉路过一条宽阔壕沟。沟坡上生长着杨树林，树叶在风中摇摆，闪烁着点点金光。
周正言拉着未婚妻钻进树林。树下草丛隐约可见土黄色真菌。他们一边采蘑菇一边聊天。林中阴暗，树叶沙沙作响，这对青年情侣正享受着他们美好时光。
这时，张婷婷看到一个很大蘑菇，就在一个土包前，她兴奋地喊到，“好大啊”就伸手去摘。可是手刚触到蘑菇伞，一下子愣住了，她的眼睛盯在了一块墓碑上。
张婷婷脸色惨白，浑身哆嗦，她感觉全身肌肉紧绷，好像到了阴曹地府。
周正言听到叫声，也过来，看到未婚妻表情很纳闷，顺着张婷婷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一座土坟丘。坟冢上长满了蒿草，坟前有一块墓碑，墓碑上可见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体。抢写着：“爱妻李雪之墓”。
周正言没有吃惊，反而若有所思。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解释，拉这张婷婷就往外走。脚步急促，好像有莫名的鬼神牵着。
张婷婷跟着周正言心理有一百个疑惑。别看她平时盛气凌人，关键时刻也吓得魂飞魄散。
李雪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说嫁二老歪了？难道有两个李雪？张婷婷心脏狂跳，好半天才安静下来。
他们来到了村口，张婷婷还是心有余悸，拉着周正言不撒手，确实吓得不清。
“这坟墓真是李雪吗？”张婷婷忍不住了，“我说你怎么不让我见她，原来早就死了。”
周正言依旧不说话。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树林里看到这个墓穴。难道李雪被了坟墓？何人所为呢？
此后好几天他们都没有到野外去。每到晚上，张婷婷仍然缠着让周正言讲述这件事。
周正言无奈，又讲起了他小时候的往事。
那年秋分以后，天气转凉。在一个有弯月的晚上，赵大平披了羊皮袄，毛在外，里在内，远看就像站起来的绵羊。他裂着怀儿，肩上扛着两米长的洋炮，腰里藏着火药。他穿着那双又便宜又随便的农田鞋，虽然这种鞋能把脚捂出臭汗。
赵大平还没走出村庄，周正言这个小尾巴就跟上了。太阳刚刚落山，正有霞光璀璨，周正言填饱了肚子在后面跟着赵大平，他觉得跟着赵大平扛着枪是一件最牛逼和最耀武扬威的事情，更是向同学吹牛的资本。
但是赵大平不同意，他吓唬周正言，说玉米地里有鬼，一到晚上就出来，专门吃小孩儿。
周正言仰起脸，看着赵大平，指着那杆老洋炮说，不是还有枪吗？
这枪只能打狼，不能打鬼，鬼是来无影去无踪。你要去我也没办法，说着抬腿就走了。周正言跟着有了两步，看着远处黑黢黢的庄稼林还是站住了。
大平在夜里巡逻是有原因的，因为夜里比较危险，是小偷和馋嘴的狗活动最猖獗的时候。现在这个季节，好多人家没了口粮，靠借粮和啃土豆度日，难免有不轨之心。包产到户头一年，大家满怀希望，但困难的日子还要过。
月亮升上树梢的时候，周正言光着屁股早被母亲摁进了被窝，秋虫在窗外嘶鸣，墙角的蛐蛐也扯着脖子高唱。夏天的傍晚，农村是不掌灯的，因为天长夜短。墙角一台半导体收音机播着新闻，周正言听不懂，脑袋里却不闲着。
周正言躺在被窝里听父母谈话，他脚丫子露在被子外面，脚趾不停地拨弄着，脑子子里盘算着赵大平的事。
听说李三丫跟队长好上了。周正言的母亲说道。她干农活时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怎么瞎说呢？周真言父亲反驳到，三丫他爹一心要把她嫁到城里，要是这样只能嫁给二老歪，队长敢动她，不可能！
我看没准，那二老歪是个啥东西，头歪眼斜的，还不是靠他老子吃上国库粮，三丫能看上他？周母继续反对。
看上看不上，她得考虑她爹，病歪的，一时气过去，他家不就完了吗？
你说大平命可真苦，眼瞅着媳妇要让人家抢走了！多般配俩人啊！
父母你一句我一句，不一会就没了声音。
没有灯光，只有月光。周正言睁着雪亮的眼睛，目光箭一样地透过窗子，直射到月亮上。他看到大地清亮清亮的，连绵起伏的绿庄稼，在月光下显的幽深肃穆。夜风吹过，哗哗做响，淹没了周围的一切声音。
一声清脆的枪声，划破寂静的夜空，所有的孩子都缩在了被窝里，大气都不敢出。这声音像长了翅膀的小鸟，从窗缝里钻进来，飞进周正言的耳里。
李雪也被枪声惊醒，其实根本没睡。她从炕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头发，悄悄推开门又关上，然后就变成了一只小燕子，欢快地飞到了大平身旁。
枝叶繁茂的大榆树像一个大伞矗立在庄稼地边缘的田间路旁边，翠绿的叶子在月光下变成了黑绿。树冠下，大平倚在树干上，抱着那杆老洋炮，羊皮的棉袄被一跟麻绳紧紧地裹在腰上，他就像树林里的猫头鹰仔细辨别着周围的声音。
她能来吗？大平的心里七上八下，心跳在加速，他想象着李雪动人的身姿，想象她那双水汪汪会说话的眼睛。
要是来了，跟她说什么呢，不让她跟二老歪？还有队长，到底打她什么主意，一定要问清楚。
枪声就是暗号。晚上约会回被人说三道四，赵大平心理七上八下。怕被人说闲话？嗯，李雪才不怕呢，她说过的，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啥说啥吧。
大平在夜幕观星望月，风吹树枝沙沙。他正忐忑不安，一个熟悉的声音，很清，很微弱，很甜美，从远处传来。
大平，李雪轻声呼唤。她呼吸着秋日夜晚潮湿的空气来了，她围巾边上结着霜花，她的眼睛里带着笑，她果真来了，大平感觉在做梦。
月光下，他看见了李雪。李雪穿着红色小棉，棉袄紧裹着她丰满的身体，她戴着白色带有大方格的围巾，头发的一绺从围巾下甩出来。月色朦胧，趁着她白净光滑细腻的脸，她站在大平面前，笑盈盈望着他。
雪儿，赵大平叫了一声。他好像是在梦中，离他似乎很遥远。他抓住了她的手，手指纤细，手背冰凉，他撰着她的手，就像拥有了她，他想把她捂热。
草地上一只蛐蛐顽皮地爬上了已经躺下的老洋炮的枪身，草丛上的露水浸湿了枪托。咋还愣了呢？李雪走上前，看着大平羞得红红的脸，把大平的羊皮袄对襟整理一下。
一股暖流流遍了赵大平全身。好像突然梦醒了，他不知道说啥，就问李雪困不困。
困啥，困也睡不着，李雪看着赵大平憨样憋不住乐。夜晚确实很凉，有困意也会烟消云散，何况是正在恋爱的青年男女。
你什么时候去城里啊？赵大平没话说，就直截了当。他知道张武德拼命撺掇二老歪的事。
去城里，去城里干吗？李雪明知故问。她知道赵大平心理那点事。那根本就不是事。
你说干吗，你是城里人，我高攀不上，二老歪吃国库粮，还是个工人呢。
二老歪？他做梦，吃国库粮能咋的，能多长肉，工人咋的，还不是干活，屯子人，照样吃饭穿衣，没准将来还比她们强呢。
那你爹咋整，他不同意，还有队长，不得难为你啊？
我最担心是我爹，他要是不病我啥都不怕，得慢慢来，队长那老东西，他老打我主意，但他不敢把我怎么样，他还想利用我升官发财呢！
一阵秋风吹起，淹没了有情人的谈话。
李雪毕竟是青春少女，她压抑心中已久的情感似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她感觉大平老实本分能干，最重要的能给她安全感。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躲进了云层，只透出淡淡的一点光芒，夜色更加朦胧了。
大平和李雪在大榆树下，静静地望着，含情默默。突然，大平扑在李雪的脸上到处搜寻，一种浓郁的玉米的香味遍布了全身。大地万赖齐鸣，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第二天早晨，周正言起得很早，其实周正言感觉一夜没睡，周正言好像在另外一个世界周游了一翻，是大人的世界，扑溯迷离的。周正言穿好那件满是补丁的灰突突的小棉袄，来到满是阳光的院子里。
周正言每天起早都能看见李雪在院子里喂鸡。她喂鸡很有特点，嘴里咕咕地叫着，还自言自语和鸡说话，好像鸡就是她养育的孩子。
她养的鸡中，有一只奇丑无比，那只鸡周正言也不知道什么颜色，确切地说没有多少毛，两只皮包骨的脚坚挺地支在地面上，背部明显出两个大包，那时骨头的形状。
这是一只母鸡，它从脖子的根部到尖嘴处，没有一根毛，光秃秃，红鲜鲜的，使人联想到市场上出售的红肠。虽然它很丑，但仍然坚定和群鸡在一起啄食物，吃几口，就把嘴巴反复在地面上蹭，然后继续和群鸡争食。
有一只公鸡肥胖健壮，有力的腿竟然立到盆子的边沿上，看上去非常霸道，每到这时，李雪都用脚毫不客气地把它踢走，说声，滚蛋，只知道吃，你能下蛋啊？让出空地给那只丑鸡。
今天没有看到李雪喂鸡，周正言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心里很纳闷。晚上放学的时候，他闻到了玉米的美味，他嗅着香味来到李雪家。
李雪正在做饭，她腰扎小围裙弯腰在灶里填火，油黑的头发从耳边垂下来。周正言一进屋，李雪就站起来和周正言打招呼。
周正言嗅觉灵敏，一进屋就知道锅里呼着玉米。好香啊，他把鼻子伸进了锅里冒出的热气里。
馋猫，李雪笑呵呵地摸了一下周言脑壳说道，脑袋不好使，鼻子到挺灵，等一会吃苞米。
是你偷的吧，周正言还在闻，其实他想解开心中的疑惑。要不就是大平哥帮你偷的。
李雪的脸刷的一下红了。搬过周正言的小脸说到，别胡说，这是是别人给的，关赵大平什么事？
那你们亲嘴了吗，是不是一亲嘴就有宝宝了？
李雪听这话，转身填了把火，然后蹲下，掐着周正言的鼻子，咬着下嘴唇，你要再胡说，我就不给你苞米吃！
不给就不给，大平哥是看青的，还有枪，你和他在一起多威风啊！
以后你要在胡说，我就拧你的耳朵，说着又拧起了周正言的耳朵，周正言也感觉到一种温柔的感觉，怪不得大平喜欢他呢，还有那该死的队长。
周正言始终不理解的是，李雪的手每天都和土壤菜叶打交道，却还是这样的嫩，不像母亲的手那样粗糙，周正言想......
想啥呢？李雪大喊一声，声音像遥远的春雷滚过来，击中了周正言的耳鼓。
没想啥，周正言一激灵，我想吃苞米，吃苞米，，，，
周正言回到家，母亲正在喂猪，槽子的四周都是溅的谷糠的碎屑。猪是周正言家能喘气的家畜中最不是东西的一个。它用四个柱子支撑着笨重的身体。每挪一步都哼呦哼呦的叫唤，吃完了也不消停，不是去柴垛啃别人的玉米桔，就是钻人家的菜园子。
不仅如此，它吃食的时候，专门挑干的，把稀的带有残渣的泔水溅得到处都是。而在旁边观望的鸭子只能望尘莫及，有时候好容易把嘴巴伸进槽子，还被猪用不客气地拱出来。周正言恨透了这头猪，就像恨那个队长。
队长总背着手走路，不紧不慢，肚子像前支着，像怀孕九个月，有时候还哼着小曲，肥胖的脸上洋溢阴冷的笑容。
周正言看着猪，气不打一处来，你吃干的也给鸭兄鸡妹留点稀的啊，猪一听，哼了一声，嘴巴撅得老高，两只浑浊的蓝眼睛放出贪婪的光芒，它说我还要。
“要你娘个腿，周正言拿起木棍照着猪的嘴巴就打，猪的赖皮劲周正言始终难忘。周正言打一下，它就躲一下，耳朵一忽闪，嘴巴又回来了。
周正言小时候不吃猪肉，是出名的回子。现在周正言什么都敢吃，五脏六腹，尤其爱吃它的耳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