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队长来了?李雪当老师的事泡汤了吧?”张婷婷打断周正言的讲述。她觉得李雪当老师不会很顺利,即便当了老师,一个贫困落后的农村,能有人当老师有啥出息。
周正言闻听此言,在被窝里揣了推了一下她的未婚妻,“你咋啥都不懂呢?那年代能当老师就不错了!”
张婷婷把头向旁边一扭,把一团黑发留给了周正言,鼻子哼了一声,“不就是个老师吗,还成香饽饽了!让我去我都不去!”
“你不听就算了,睡觉!”周正言干脆翻身打起了呼噜。心想,“跟我拧!”
没过两分钟,周正言的头就被耳朵带过来了,然后就是张婷婷的鼻子和牙齿,周正言彻底服了!
没办法,继续说吧!先来个插叙。
那年中秋节前夕,李家岗大队第七小队庄稼看管员张武德在家里翻出了一个灰色军帽,他照着镜子很认真第把帽子扣到有点肥的脑袋上,又在蓝色中山装上衣兜里插了一只钢笔。
离开屋子之前,他把老婆塞菊花叫了过来。赛金花是二老歪的老姨,二老歪的老姨正在嗑瓜子,瓜子乌黑,她的嘴唇和手指都被染成了墨汁的颜色。
张武德在他的老婆面前转了两个圈。然后双腿一并,行个军礼,说道,报告赛金花,本庄稼看管员行装收拾完毕,请指示!
指使你娘个腿!赛金花边笑边骂,瓜子在嘴里咯嘣咯嘣地磕来,瓜子壳在空气中四散奔逃。
行了,挺精神的,赛菊花胖脸蛋子上有个红痣,说话的时候红痣随着随着胖脸上下抖动。她仔细打量了一下道,跟我姑父好好说说,咱们就这一次机会,可不能让别人占先了,这关系到咱们家的荣华富贵!
一定完成任务,张武德答应一声,骑上他那辆永久牌黑色破旧二手自行车,肩膀上斜跨了一个帆布大书包,包里是早上到供销社新买的两瓶大高粱白酒,两瓶黄太平罐头,二斤白糖另加一条大重九香烟。
他出了村,跨过村东头木桥,看到路两边郁郁葱葱的庄稼,心情舒畅,心想,在我精心看管下,第七小队今年丰收在望,一会见到钱录钱大队长,我得好好汇报汇报。年底小队长的差事非我莫属了。
一路小曲,一路颠簸,张武德来到大队所在地王家围子。王家围子比李家岗热闹多了,街上人来人往,他向一个卖豆腐的老头打听了钱录家地址。左行右拐,迎面出现一个三间大瓦房,红瓦红墙,房舍地基高出路面半米有余。门前有铁质黑漆大门,一条黄色牧羊犬席地而坐,不断东张西望。
张武德看到猛犬,猛犬也看到了它。四目相对,含情脉脉。张武德的腿不停地颤抖,牧羊犬的牙也被自己的叫声镇得嗡嗡响。
听到猎犬狂吠声,门开了,体态丰腴的钱录老婆金兰花看见了张武德,赶紧低声怒斥猎犬,猎犬摇着尾巴,自顾伏在角落里不声张了。
张武德手里提了礼物,进的门来,露出预先筹备好的笑容,一口一个姑姑好。金兰花感觉十分好笑,这小子别的本事没有,献媚讨好绝对是第一。他本来是个小混混,和社会大哥是拜了靶子的,这件事钱录还跟自己还闹了个大红脸,但是自己的侄女婿,没办法。
张武德立在门口,打量了一下客厅,确实宽阔明亮。看到钱录坐在沙发上看报,立马弯着腰,脸上堆着笑说,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说着把礼物放在客厅的一角。
你看,来就来吧,还拿什么东西,以后可不行这么客气,钱录五十上下年纪,大背头,脸上戴了一个金边眼镜,看上去十分有风度了。他在里屋听到张武德的声音,就坐下来,拿起一本农业画报仔细端详。
张武德进屋,钱录没什么表情,象征性欠了一下屁股就又坐了回去,作为长辈太客气了反倒失了身份。坐吧,钱录指了指茶几对面的沙发。
张武德轻手轻脚地绕过茶几坐在沙发的一角,他的屁股只沾了一边,好像怕弄脏了姑父家的皮沙发。
小张啊,家里都好吧?钱录头也没抬,问了一句,眼睛还是看他的画报。
拖姑父的福,都好,都好,张武德打着哈哈道,一直念着姑父的好,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我没齿难忘,没齿难忘。
没齿难忘?不至于吧,钱录有点佩服张武德的表演天才了,自己要是有他说的那两下子,早就发财了。
张武德脸上继续堆着笑,手放在胸前不是放在身后也不是,紧张地在空中乱抓,好像空气中有个健身球。
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有事快说,有屁快放!钱录真是有点烦这个侄女婿。
张武德就有点蒙,想说汇报工作,其实就想把自己的事提一提,不说得话姑父也不知道你啥意思,这次就白跑一趟,以后财富之路可能就要停止。很有可能李家岗七小队队长就是别人的了。
情况是这样的,张武德终于鼓起勇气,我们屯今年收成不错,苞米都已经灌浆结实,我作为庄稼看管员,对情况跟了解。根据天气情况预测亩产一晌地至少能打到一万五千斤,去了公粮,队里能有点结余,保证明年口粮没有问题,只是,只是,,,张武德顿住了。
钱录有意无意地听着汇报,头也没抬,听到了只是二字,扬一下眉道,只是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钱录虽说是教师出身,但自从当了大队长他就知道什么时候该拿个架子,特别是对张武德这样的人,你要是跟他混的太熟悉,他就能把你当拜把子的兄弟,但不是江湖义气。这小子一撅屁股钱录就知道拉啥屎,不就是想干点差事吗?
生产队长是社员的头,家家户户的事都的管,春种秋收,事事操心。过去社员挣工分,安排工作,都是队长说了算。平日吃好的喝好的,没事吆五喝六,还能研究个大姑娘小媳妇啥的。
大队长,不,姑父,听说年底重新认命小队长,您老看,,,,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狗叫,张武德被停顿了。心说,咋这么倒霉,是节骨眼上了还真晦气啊,晦气!
谁啊,钱录不耐烦地问了一句,他到不是厌烦狗叫,他对张武德的要求虽不反感,但多少有些抵触。包产到户已经在全国实行,白马公社也开始实施了。这一包产到户,生产队还有个屁用!
还不是你那虎儿子,金兰花进了屋,面向钱录说道,你看你那儿子,都二十了,还跟孩子一样,整天不是抓鸟就是遛狗,初中毕业,这学也不上了,一天游三逛四,真是个愁儿。说完气嘟嘟地坐在沙发上,好像死了两只鸡。
张武德一听就明白了。钱录的儿子二老歪,大号钱华光,跟李雪赵大平一样不上学了。虽说不是手生的但碍于老婆的压力,在城里给找了几家单位,但这小子说没玩够,不去上班。还说要接老子的班,老子的班是你接的吗?
伍德,钱录老婆突然看了一眼张武德,眼睛一下子亮了,你看你们屯子,有没有合适姑娘,给华光介绍个对象,一定厉害点的,能把他管住,不找媳妇管管以后的日子是没法过了。
这,张武德措手不及,心想,你这不是难为我吗,就你这儿子,整天不务正业,游山玩水的,找个媳妇不得黄,脖子还歪着,谁跟啊!可是转念一想,人家老子有本事,儿子找个工作,把农村的媳妇变成城镇户口,这可是好事啊!
想到这,张武德眼睛一亮,一下站起来,拍了一下胸脯说道,那个老李家的三丫,就很厉害,长的又俊,和华光是同学,不是现成的吗?
你说那丫头啊,这孩子打小我就喜欢,可咱家没那命,听说老赵家那小子跟她处了,这样做不好吧?金兰花试探着问道。
没事,这是包在你侄儿身上,老赵家那小子能跟华光比吗,他啥出身,就凭咱这条件,别说李三丫,就是张三丫,周三丫,我都能给介绍成。这事我就办了,过两天就给你回话。
张武德表现的机会可算是来了,真是踏破铁屑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能去抢一个大闺女啊,不用着急,问问也行,别难为人家,都是邻里邻居多年,别的有合适的也给问问,只要能管住这小子就行。
好好,张武德心理乐开花,心说表现的机会来了。说着抬起屁股说道,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华光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尽力,再次祝你们节日快乐!说完,哼着小曲骑上他的那辆永久自行车回了李家岗屯。
八月十五那天傍晚,月亮接替了太阳工作,早早就升起来了。天还没有黑,周正言和高翔宇放学回家,在李雪家的院子里玩踢马掌钉,周正言因为踢坏了一双鞋一直受母亲的责怪,但是他实在不愿意放弃周正言平生的最大爱好。
周正言正玩得高兴,张武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他刚把肚子送进门,就听屋里李雪的怒斥,去,总跑屋里干吗,外面待着去!然后就听见“嗷”的一声狗叫,她家那条黑色的大狗从门缝里灰溜溜出来,尾巴规矩地贴在屁股上,失去了往日摇头晃脑的风采。它来到房子西侧角落里,乖巧地趴下了,嘴巴伸进前腿里,眼睛眨吧眨吧,默不作声,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周正言跑进屋,看见张武德被二两老白干灌红了脸,肚子明显突出了许多,他站在屋子门口两眼直愣楞看着正在烧火的李雪,他发现李雪跟本无视他的存在。
李雪的母亲看李雪指桑骂槐,就停下手里的活,开始训斥她,你看这孩子,没大没小的,从小到大就不会说个话!说完,就转向大肚子张武德,勉强挤出点笑容,大侄子啊,你这是有事啊?
张武德又重新鼓起他的肚子,脸色恢复红扑扑的样子,一脸慈祥,用肉呼呼的手向后抹着头发,慢条撕礼地说,这次来也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你家李雪马上就是人民教师,但是民办的,这跟公社社员有区别吗?没区别,无非就是不下地干活了,别的待遇啥都没有。
李雪娘看着张武德,心说,我这都跟钱录说好了,当老师有我们李三一个,你来又是干嘛?
张武德故意卖了个关子,继续说,但是呢,哈哈哈,要是民办转公办,你看着这事不是锦上添花吗?啊,哈哈哈,,,能吃国库粮,住砖房,骑着车子上下班,神仙的日子,,,,,周正言看见张武德的肚子一起一伏地鼓着。
此时月亮还没有升起来,农村没有电灯,李雪娘提前把带灯罩的煤油灯点燃了,屋里有一片光明。
张武德迈着方步,背着手,挺着肚子在屋子里踱步,好像在思考问题。
过了一会,张武德又说,这过节了,不知家里还有困难没有啊?要是有困难,尽管提,我虽不才,还有钱大队长啊!
李雪知道张武德和二老歪是表兄弟。这俩人没事就在一起凑合,研究个歪门邪道什么的,都是张武德出主意。
李雪娘想了想,不知张武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随口说了一句,也没啥困难,年节好过,没小孩子,买几块月饼全家都尝尝也就得了。哎,说到这她探口气,就这老李啊,这段时间,不知是咋的了,还是头晕,迷糊,成天睡觉,是不是这病就不能好了!说到伤心处,眼角挤出了眼泪。
张武德看着李雪娘,就捉摸,大过节的来你们家也不是看你拔眼泪耗子的,谁家不这样,真是晦气,太晦气了。
那个大婶子,你也别难过,没那么严重,张武德露出难得的笑容,等过几天,到县城,我找个大夫给老李好好看看,我跟姑再说说,他就是在医院上班的,听说还是什么主任。
那可感情好了,李雪娘转悲为喜,那可感情好,你就多费心了,说着就对着厨房喊,三丫,水还没烧好,快把你张大哥渴死了。
张武德一听,咋怎么晦气呢,我渴还能渴死。
不渴不渴,张武德盘腿坐在了炕上,挺了挺肚子,眼睛看着李务农,老李呀,可有日子没唠嗑了?
李月爹抽了一口烟,哎,这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我这快瘫在炕上了,过去靠救济年吃年用还能行。现在分了地,这要是病好不了,这一家可咋整,没个接烟火的真是不行啊。
接不接烟火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找你家三丫是正事。张武德想到这说,老李,你别泄气,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说着,就附在李雪爹的耳朵上低声说了几句。
李雪在厨房烧水,其实水早就烧开了,就不想进屋,总捉摸着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她早就知道张武德是和二老歪是亲戚,而且这俩人最近来往频繁,不知道又打什么坏心思。
女孩家识几个字就行了,上学顶啥用,还不是给人家养的媳妇。李务农也不知道听到啥,就说,姑娘大了早晚要出嫁,就看有没有福气了。
你看,还是咱们老哥俩投缘,能说道一块去,张武德有点洋洋得意。这是要成了,你想象看,要吃有吃,要喝有喝,你这点毛病更不在话下,全屯子哪个不给你树大拇指啊!
李雪娘听出来什么事了,就问,谁家的小伙子?老太太也觉得不大对劲。
婶子,不说你们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你们老邻居啊!
赵大平?不对啊,张武德还能关心赵大平家的事,没天天让他们家喝风就不错了。那是谁呢?难道是老钱县城哪家亲属,也没听说啊。
你就别卖关子了,李雪娘看着张武德得意洋洋的肥脸,心说你能给介绍啥样的,心说赶紧痛快的把他打发走。
还能有谁啊,张武德神秘地往棚顶一指,谁家的,这回你家祖坟上冒青烟了,皇后的命。现在你看人家,老子是大队长,城镇户口,吃国库粮,大米白面天天造。要不是钱大队长亲自找我跟你们说亲,我还不相信呢!
二老歪?老两口顿时惊掉了下巴,互相看了半天,李雪娘这才说,二老歪啊,不,是华光啊,这孩子我们当然熟悉了,从小看着长大的,都没说的。
李雪娘惊的找不到合适词了。这怎么可能,首先人家老钱家家大业大,今非昔比,怎么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最主要的,三丫跟本跟二老歪从小就不合,不是一路人。给三丫找工作的时候也没说这事啊!小学校成立顺理成章上班当老师,挣社员的工资,三丫要吃国库粮,变城里人,老钱怎么没提起过,这都哪跟哪啊!
李雪已经是实实在在地把话听到耳朵了,顿时火冒三丈,开门就对张武德说,你说那小子啊,你问他是不是没挨打没够,让我遇到了还得揍他,你让他死了这份心吧,我当尼姑也不会嫁给他!
这,这,张武德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看来这媒婆不是谁都能干的。要不是自己巴结想当官,才不给你们牵这个线呢!这可是好事啊,三丫,你别生气,你想想,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李雪娘刚刚缓过气来,这也太惊讶了,没想到老钱会有这种想法,孩子小时候说割亲家,那是玩笑话,现在怎还成真了。
这是钱队长对你说的,李雪娘对张武德不太相信,怎们跟你讲的,我听听。
那还有假,我去汇报工作,姑父就说了,孩子老大不小了,该找个对象了,就说三丫在屯子是一顶一的好孩子,还说小时候就看好这孩子了,这不托我保这个媒,这好事上哪找去啊,三丫还不干!
那个,伍德啊,李务农说话了,这么着,这个事来的有点突然,哪天我遇到老钱我问问,再说这么大的事,要是人家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不是攀高吗,让屯子笑话。
好,那就这样,你们想一想,这可是好事啊,机会难得,机会难得。说着,张武德往外走,走的时候看了李雪一眼,心说,看我怎么把你嫁给二老歪,你就认命吧!
周正言一个小屁孩目睹了张武德提亲这件事,直到今天记忆犹新。
这一夜,老李两口人都没了睡意,这事要是真的,孩子不乐意,怎么跟人家老钱说的,毕竟人家有势力,没了面子,还对不起人家的照顾,还给找了工作!
李雪呼呼大睡,跟本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就凭二老歪还能娶了我这如花似玉的大闺女,做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