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武德骑了那辆永久牌掉了漆的自行车来到公社邮局。他一拐进邮局大院,正好看到二老歪忙着把邮筒里的信和几个包裹往县里来的邮车上装。他喊了一声“华光”,就把车子支在一边。二老歪看了张武德一眼,没表情也没说话,就像看到一个路人,只顾歪着头干活,再也没看张武德一眼。
张武德感觉二老歪有点生气了,业难怪,自己总把事情弄糟糕。还是等表弟忙完吧。
张武德站在邮车旁边,像欣赏耍猴一样,乐滋滋看着二老歪忙活,一会他又一手摸着肚子一边围着绿色的邮车左看看右看看。
邮车司机是个年轻人,也就二十几岁。张武德看看司机,打量了一番,这个小伙子戴着灰色军帽,上身穿着草绿色的制服,下身是喇叭裤子,有点不伦不类。
司机老看张武德不住打量自己,有些不高兴:“兄弟,你瞅啥啊,这是邮局的车,没看过啊。邮包丢了算你的啊?”说着,很牛逼地整理了一下制服的领子。
张武德正看的仔细,长这么大自己最好车的就是自行车,一天还得修两次车链子,这要是升了官以后也弄个小汽车开开还真不错啊。正想的美呢,突然让人数落一顿。
张武德把拍着肚子的手放在额头挡住太阳光线,他顺着声音看到了司机的脸,他看到了一张嘴在开合,不断吐出各种字符。
开车师傅看张武德没言语,还挺着肚子,大背头梳着有点光亮,就捉摸这是那个小混混来捉摸事了,不是想占点小便宜就想蹭点好处,继续说道:“你看啥看,没看过咋的,县邮政局的字你不认识吗,一看你就小学文化,还好意思看呢?”
张武德就生气了,用手指着司机师傅:“你怎么知道我小学文化呢,”心说还真是小学文化,这小子火眼金睛啊,“不就是邮车吗,邮车有什么了不起,我还有警车呢!”
“呦呵,”司机吃了一惊,上下打量张武德,还是那个胖肚子,油光锃亮的背头,怎么看也不像警察啊,便衣警察吗,不可能啊,要是便衣警察,钱副所长早就热情洋溢了:“你有警车?是囚车吧。就你那样,警局大门朝哪开你知道吗?”
张武德有点生气,差点一脚踹到邮车上。就在这时,二老歪过来了。他拍了一下司机:“张师傅,你看你说啥呢,啥警局大门朝哪开,朝哪他都知道,他是我哥。”
张师傅闻言,嘴巴半天没闭上,就结巴了:“你,,你哥啊,哎呀,你看我这嘴,也没个把门的。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说着就像张武德伸出手。
张武德又把手放在肚皮上,摸索了几下。慢条斯理地说:“哎呀,不敢当啊,县邮局可是大衙门啊,我这小老百姓可高攀不上。”也没伸手,张师傅手就晾在半空,好不尴尬。
二老歪一看这情况,道:“哥,你看你,这是县局的张师傅,还是一家子呢,一会我请你们喝酒,把车装完的。”说着,就去装车,查点信件。
张武德一看都这份上了,连公社邮局付所长都给张师傅的面子,我还装啥啊,立刻笑嘻嘻地伸出手握了一下:“怠慢了,怠慢了,我这就喜欢车,张师傅开这么好的车,能不招人吗,真牛的差事啊。”
张师傅一听就乐了:“没啥没啥,就是个破车,开了十几年了,邮局的工作清闲点,工资也不多,但还可以,还可以。”张武德的眼睛就绿了,还可以?比我这生产队长可强多了。
吃了午饭,送走了张师傅。张武德打着饱嗝跟二老歪进了办公室,二老歪在茶几上拿起凤舞牌香烟抽出一支扔给张武德,张武德熟练地接了,掏出火柴点着,猛进吸了一口,长长吐出一口烟雾:“真舒坦啊,,,”
二老歪看张武德的样:“哥,你这跟没事人一样,我的事你给整咋咋样了,我妈天天问,都烦死了。还说李雪不行,让我找别人。我就发誓非李雪不娶。”
张武德没接着话茬。他坐直了胖身体,肚子挺了挺:“兄弟,李雪这次可给咱么哥俩长脸了。”
二老歪一咧嘴,换了一脸愁容:“啥,给咱们长脸,就算长脸,关咱们啥事?你还是抓紧把赵大平整走,我一看他就来气,整死他的心都有。这小子从小到大没少欺负我。”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着啥急啊。我跟你说,公社中心校何校长这次带领参观团听了李雪的公开课,特别满意,说从来没看到这么好的老师,能把学生带的这么好。我也不知道哪好,反正何校长特别满意。还要全公社表扬呢。”
张武德眉飞色舞讲起了那天的公开课情况,当然把一支腿的鹅的细节给省略了。
二老歪没打岔,喝了一口茶,咕噜一下咽到了肚子里。打断了张武德:“哥,你别说没用的了,你看咋整。”急得他想给张武德一脚。
张武德一看这小子心眼不全,干脆直说了:“老歪,我跟你说,这不是好事吗,你回家跟我姑父把这事说了,好好说,知道怎么说嘛,用不用我教你。”
二老歪说:“我知道,添油加醋往好了说说呗。”
张武德一看二老歪开了窍:“你跟我姑夫说,何校长特别欣赏李雪,想把李雪调到中心校,吃国库粮,能力特殊,可以开个绿灯的。这要是同意了,你想想,李雪老师,钱华光付所长都在公社上班,门当户对,,,,”
“好了好了,别说了,”二老歪大喜过望,一拳就打在了张武德胸口上,把张武德疼的哎呦一声:“兄弟呀,你轻点啊,把我弄死了,你这媒婆可就没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李务农坐在炕头上,平时紧皱的眉头一下子变成平川了,就像秋天的垄沟被拖拉机耢平了一样,虽然还有几点痕迹,但确实平坦了许多,就连平时发脾气的嘴巴也露出一些微笑。
“我给你老道喜啦,哈哈哈,,”张武德早上饭都没吃,就来到老李家报告喜讯,“下个月公社学校要调动李雪工作,经过培训由民办教师变成准公办,啥叫准公办,就是待遇和公办教师一样,啥是公办,公办就是城里人,吃国库粮的,管你刮风下雨,到月拿粮本领饭吃,等机会成熟,政策允许李雪自然转正。”
李务农听到这消息,眼睛突然一亮:“这可是大干好事啊,老李家祖坟终于冒,,,了青,,烟了!”着一激动,又说不出话来了。
过去张武德让他当马车老板他就大喜过望,导致心跳狂跳,变成心梗,幸亏救治及时,但还是变成今天的这个样子。
“您老别激动,我这还有话说,”张武德故意卖了个关子,“李雪表现优秀,公社何校长再大会上都表扬了,但是调动的时还是钱大对象说了话,您看可心理有数啊!”
老李头骨子里还是渴望过更好一点的生活,要更大的面子。李雪能当上老师,说明李务农的面子就不小,谁都知道这不仅仅是李雪自己的努力,更重要的和钱录很要好。过去和钱录有交情,但是农转非这么大的事就不是一般的交情了。
张武德走了以后,老李头坐在炕里就开始浮想联翩:“李雪吃国库粮,上班挣工资,铁饭碗,不用担心天灾人祸,,,想想都美啊,更重要的是,我李务农也算是扬眉吐气的人了,谁说女儿不如男?哈哈哈哈,,,,”
自从有了这消息以后张,队长三天两头去李雪家和老李头聊天,详细规划了李雪的未来和老李家的美好的未来,但是谈到李雪的婚姻,谈话就卡壳了。和赵大平结婚这件事在李老头那已经动摇了。
到秋天,生产队开始分米分面,张武德都适当照顾他家,虽然有些社员有意见,也不免说三道四,但听到的人就说,你瘫吧炕上队长也给你一份照顾,然后这个社员就哑巴了。
李雪去公社上班的事完全是二老歪运作的。那天何校长从李家岗回到学校,在办公室里,他架着二郎腿,用大手抹了几下光头,琢磨总结一下这段时间带领骨干老师听课的事。
要说课讲的好,确实有些人才,比如王家沟屯的路老师,那真有一套,讲课绘声绘色,学啥像啥,把孩子听得眼珠子都不眨一下,调动了学生的情绪。还有其他学校的几个老师也都不错,只是李家岗的李雪确实别出心裁,没几句话,做个实验,进行互动,一下子就把学生的悟性调动了,写出那么有意思的作文来。
什么是教育?何校长又抹了一下光头,自己干了一辈子教师了,就算在非常时期,他也没放弃教育,虽然天天搞运动,斗这个斗那个,但是所有的人在十年以后似乎都成熟了,好像都变成另外一个人,钱大队曾经和自己在一个办公室里奋斗过,就曾经提起过教育的问题。
钱录曾经说过,学习得从实践中学,调动心理的东西,这样才能刻骨铭心,要是光调动耳朵和眼睛就会忘记,更不会深刻。钱老师现在是钱队长,就是经历了刻骨铭心的教育过程才有今天进步,说明实践才是真正的教育。
想到这,何校长就拿下了二郎腿,在桌子上铺开稿纸,写下了一行字,“谈实践教育,中国教育的方向”。他在报告里详细记录了李雪作为乡村教师教育的过程,他说,“李雪老师没有很深理论基础,更没有经过高等教育,但是她从乡村从孩子的心理特点出发,用学生经历的生活场景作为素材,写出了发自内心的作文,观点明确,主题突出,富有生活情趣。这是什么,这就是生活实践教育的结果,我们不能再把填鸭式教育继续下去了。”
关于李雪调转的事,何校长根本没有这想法,他还是个书呆子校长,眼光只放在业务上,至于如何调动人力资源,如何扩大学校知名度等问题,他想的并不多,这些人事上的问题,他想着也烦,事办不成落下埋怨,还会让人说三到四,不值得,再说他也没那精力应付这些没有生产力的事情。
但是作为校长,他这想法却不见得对了,应该说是个自私的想法。而改变这个想法,还是二老歪提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