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言讲到了赵大平要倒霉运,张婷婷就不爱听了,她捂住周正言的嘴,道:“赵大平被栽賍了?”
周正言被憋了一口气,他努力从张婷婷手里解放出来,不屑地说道:“这算啥啊,老实人吃亏的事多了去了!”
“要我是赵大平,”张婷婷停顿了一下,“我就报警,非要弄个水落石出!”说完哼了一下。
“哪有你张婷婷厉害啊,孙悟空都得让你三分,谁遇到你都得倒霉。”周正言说完,蒙头就要睡觉。
“啥情况?”张婷婷一下子提高警惕,她感觉周正言指桑骂槐,“意思你遇到我倒霉了呗!我让你知道倒霉的厉害。”说着跟小狼一样扑过来,周正言又成了待宰的羔羊。
第二天早晨是个晴天,鸡叫三遍的时候,天就蒙蒙亮了。拖拉机突突叫起来,周正言的父亲去地里拉玉米,周母把已经枯萎的黄瓜秧,豆角架都收拾在一起准备晒干当烧柴。
大地一片清凉,不管是野外的玉米,家里茄子,还是房顶枯草都结了霜,白白的一层。
张婷婷伸个懒腰,她伸手去抓周正言,却抓了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她一惊,原来是周家那只黑猫,床上就剩下了她自己。
周正言哪里去了?她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她努力地想了下,半夜她把周正言踹到了地上,然后就美感觉他回来过。唉,不管他了。
过了十一月份,该到了回学校了,还剩半个月的时间。想到这,张婷婷从炕上爬起来,穿了衣服,就出了门,她这些天始终在琢磨一个问题,李雪怎么会有一个枯坟呢?难道是为赵大平殉情吗?
吃过晚饭,张婷婷帮周母收拾了屋子,穿了一件红色小夹袄出了院子。她走上李家岗屯门前的大路,向东路过一个大坑,又向南走了一公里,就是她和周正言一起去的小树林。
树林里静悄悄的,张婷婷上次受到了惊吓,那是因为太突然,另外还有男朋友在,怎么也得让他知道自己是保护的对象。可这次不同了,她大着胆子走进树林,一点冤枉路都没走,来到了李雪墓碑前。
墓碑还是那个墓碑,在那里立了很多年。张婷婷好像轻车熟路,往坟墓前一跪,说到:“姐姐,你地下有知,还是放开我吧,我知道你心比天高,但是你出生的年月不对,人都是命,你生不逢时,就是再努力也只能这个结果了。”
张婷婷说着,不觉双泪长流。她是南方女孩,有的是温柔贤惠,哪里知道上了大学,自己就变得异常彪悍,后来有一个道姑看到她顺她有一段尘缘,位置在东北方。
张婷婷是无神论者,没把道姑的话放在心上,哪里知道遇到了周正言,没过几天,很多人看到她都大惊失色,这哪里是湘妹子,分明就是北方大妮。
哭过之后,张婷婷采了一束小花,十分恭敬地放在坟头上,这才离开小树林。
晚上的时候,张婷婷没有央求周正言继续讲李雪的故事,反倒搂着他的脖子睡成了一只大猫。
周正言很意外,今天咋这么温顺呢,平时那就是一只老虎,凶神恶煞,别说兴致情绪,就是看那凶巴巴要吃人的样子,周正言都想找地缝钻进去。
周正言没有睡意,他不知不觉又回忆起小时候往事。
赵大平被栽赃让李雪十分不悦,但她依然照常上班,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快黄昏的时候,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了李雪身上,也照亮了黑板的一角,形成一个三角形,红彤彤的。
在光线里,美女老师挥舞着手臂在黑板上写了留给孩子们的作业。周正言看见,李雪留了齐耳短发,随着书写的节奏,头发在左右摆动,紧身的小夹袄透着她圆润的身材,在阳光下特别显眼。
周正言坐在课桌的一角,低着头,他惦记书包里那只灰色的小鸟。他看李雪在黑板上写字,把鸟从书包里掏出来,鸟歪着脖子无精打采,好像被欺负得没了呼吸。
周正言很着急,他把鸟的头左右扒拉几下,还是不动,只有眼睛在一眨一眨的,好像说,我认命了,你就折腾我,小杂种。
李雪回过身,眼睛扫了一下孩子们,高翔宇咬着笔头看着书本上的一个插图愣神,崔婆子的孙子崔三淌着鼻涕拿个橡皮使劲蹭着本子,还有张婆子的孙女,脑后扎着一个羊角辫,伏在课桌上抄写黑板上的作业。大家都默不作声,李雪刚要回头继续写,一眼就看周正言三撮毛的脑袋藏在课桌下。
她很纳闷,这小混蛋干什么呢,她迈步走进周正言的课桌,静静地站着他的身边。周正言还在扒拉着那只要死的灰色小鸟,突然鼻子里有一种香气,他使劲地嗅嗅,很舒服,有点紫丁香的味道。
他把栓鸟的绳子解开,放在他瘦弱的大腿上,鸟在腿上趴着,一动不动。他想,这下完了,要死了。正想着呢,一只纤细的手伸过来,抓住了小鸟,周正言的眼神跟着抓鸟的美丽的手向上移动,看到了李老师刺人的目光。
就知道玩,李雪小声说,鸟没收了。说着把鸟放在开了窗子的窗台上,还没等李雪走上讲台。周正言发现,这只带死不拉活的鸟竟然拍了两下翅膀从窗子飞了出去,落在窗外的草地上。他吃惊地张着嘴巴,一种被小鸟捉弄的感觉油然而生。
放学的时候,孩子们飞快地冲出教室,一会就跑的无影无踪了。村子又归于宁静,太阳也快落山了。
李雪背了草绿色的书包,锁了教室的门,一边走捉摸着赵大平跟他说丢鹅的事。
屯子里到野外放牲口的都回了家。有放马的,马背上放一捆草,有放鸭的,嘎嘎叫着往回赶。还有背着新鲜土豆,准备做晚饭。
李雪平时见了这些人都打了招呼,大家都亲切的称呼她为李老师。李老师很年轻漂亮,性格开朗,大家豆喜欢。
但是今天李雪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她沿着村路走到前院房子的时候,看到几个妇女正在树下说说笑笑,等她走到跟前的时候,没了声音,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好像她身上爬了虫子。
李雪刚想打个招呼,这几个女人瞬间把身子就扭到了一边,把几个不同颜色的屁股留给她。李雪欲言又止,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继往家走。她就捉摸,今天这是怎了呢?
李雪娘已经做好了饭,给老李头煮了两个咸鸭蛋,玉米周烧了两个开,又热又软呼,虽然口粮不多,但还是够三口人吃的,明年承包地一年到头,粮食除了交给队里,还是有剩余的。
李雪娘就把苞米查子做成咸饭,里面放了一点大油,土豆,还有葱花,另外呢又放了一个鸡蛋,吃起来香喷喷的。
李雪拿起了筷子,把饭还没送嘴里的,就停住了,想了一想才咀嚼起来,李雪娘看她这样子,就说,吃饭还想事情,跟咽药似的,快点吃,土豆凉了都回生了。
李雪抬起头说,妈,今天我咋感觉不对劲呢。李雪娘白了她一眼,说,有啥不对劲,饭不对劲还是你不对劲。李雪说,不是,我下班在路上看崔婆子和张婆子还有几个老太太在那嘀咕啥,我一到跟前就都不说了,连理都不理我。
李雪娘放下了筷子,抬眼问道,有这事?是不是说你啥呢?李雪说,不知道啊,神神秘秘的。
吃完了饭,娘俩正收拾桌子,赵大平的母亲就推门进来了。李雪看赵母神情忧郁,脸色很不好看,就觉得有事情了。
果然,还没等李雪娘开口,赵大平的母亲就盘了腿上炕坐下来,也不等李雪娘谦让,顺手拿过烟笸箩,卷着烟,说,他婶子,你说我们老赵家一辈子也没得罪啥人呢,他爹那年死的时候,欠别人二斗小米,我都省吃俭用没用二年就还上了,从没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这不得罪谁了,把别人的鸡吃了,鸡毛都扔在我们家茅坑了,这不栽赃陷害吗?
李雪娘俩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明白了咋回事。大平的母亲当着准亲家和准媳妇面诉诉苦,一来放松一下烦闷的心情,更要亲家明白,老赵家祖辈都是好人,别让人欺负,坏了两家的好事。
赵大平不是一般的郁闷,当治安员没几天,不但没抓到贼,反倒惹了自己一身骚。就算屯子人没人说他偷鸡摸狗,但这怎么解释呢?就算是没偷人家鸡,也是得罪人让人报复了,就凭赵大平的为人被人报复是好说不好听。
张武德走了以后,自然要哼着小曲,赵大平没听到,只是气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不停的嘟囔,我他妈得罪谁了,这么整我,有本事明着来,这算什么好汉?气急了,就抡起拳头使劲砸了木炕沿一下,手都肿了。
赵大平的母亲看儿子这样,也是有点生气,拿起笤帚疙瘩在炕席上使劲扫,炕席是去年冬天编制的,用了十几捆高粱秸秆,又是泡水,又是刮蔑,整整忙活了半个月才编制两赁席子,给李雪送去了一个,剩一个自己就铺在炕上。
大平妈拿着笤帚就使劲扫,炕席哪有脏东西呢?最后她把笤帚往炕梢一扔,就掉了泪。
赵大平母亲想起老伴来了,这个死老头子,在阴间也不帮一下,让人这样坑,在李家岗屯还是头一家。那鸡是金鸡吗,是银鸡吗,就算是金鸡银鸡我们老赵家也不会动一根毛。这下好,一地鸡毛。
难道是二老歪?赵大平生气之后就冷静了,他想,二老歪在公社邮局上班了,没心思整这些没用的啊,这也太损了,虽说二老歪拈轻怕重,油嘴滑舌,但不至于坏到这种程度啊。赵大平怎么也想不通了。看来,只能辞去这个不称职的工作了。
在找张武德之前,他就把这想法跟李雪说了。李雪也很生气,崔婆子张婆子背后说长道短,她已经耳闻了,传言说,没想到赵大平是这样的一个人,监守自盗,白瞎李雪这漂亮人了,有知识,又好看,家里外头的活还啥都会。李雪听了,就不作声,不把赵大平的事弄明白,会让人一辈子戳脊梁骨。
这天上午,张婆子家扇房,邻居和亲戚朋友都去帮忙。扇房草是整齐的小叶章,一小捆一小捆的摆在他家三间土房的窗下,赵大平擅长码草,自然也去帮忙。虽然张婆子鹅丢了没抓到人,但是在老赵家发现的是鸡毛,没有证据证明赵大平吃了鹅又吃了鸡,再说赵大平不去帮忙,明显让人感觉做贼心虚。
赵大平就在房顶上整齐地摆着房草,孙二小子把草捆子一个一个向房顶上扔,大喊一声,赵大平接招。赵大平抬手看着房下面,一手一个接甩上来的草捆子,技术熟练,不高不低,不散不掉。孙二小子一边甩捆子,一边跟赵大平说,中午咱们喝两盅,那天的事别往心里去,要是知道鸡毛跑你家去,说啥我也不去撒尿,说完,哈哈大笑。赵大平跟着喊,不尿尿不得憋死啊,别因为我家厕所有鸡毛再把你憋坏了,你老婆不得上我家拆房子去。一说一笑,这误会也就散开了。
李雪家没劳动力就给张婆子摘了一筐豆角外加十个鸡蛋送来了。张婆子眉开眼笑,热情接了,李雪娘说,我家没个劳力也帮不上忙,也没啥帮的就摘了点豆角,家里还有几个鸡蛋就送来,炒一盘给大家伙下酒。
张婆子笑着,一指房子上的赵大平,还说帮不上,那不是,一个顶俩,这劳力抢哪找啊,你找了个好女婿。李雪娘赶紧说,没过门不算,就算过了门,也是老赵家人情,我这该咋办还咋办。你这停忙的,我就不打搅了,说着就往回走。
砰,,,李雪娘刚要转身走,突然听到院子一声响,有人还大喊,不好人,人掉下来了。呼啦一下,都扔掉手里的活围过来。李雪娘就不走了,翻身回来,看看是谁,这一看不要紧,赵大平龇牙咧嘴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腰,看来摔的不轻,她赶紧奔过来,分开人群,喊大平,怎么样啊,咋还掉下来。
没事没事,就是着急了没注意。赵大平刚才接了草捆,一脚没登住房脊,就出溜下来了,二米多高,掉下摔能不痛吗,好在下面是草捆子,要不就得摔个好歹。他看着准丈母娘着急的样子,强忍了痛,说没事没死,就是扭了腰了。
这个消息,赵大平从房子上掉下来,瞬间就传遍了李家岗屯。有的说摔残废了,有的摔断了腿,有的说这回能跟他老丈人作伴了,特别是崔婆子听到这消息,嘴里磕着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使劲吐着瓜子皮,奔奔有声,嘴里说,报应,这都是报应。
李雪早就听了消息,连忙安排一下课业就跑来看赵大平。赵大平已经一瘸一拐地在地上走,但是不能在上房扇草了。
李雪扶着赵大平回到家。后面的人看着,张婆子更后悔,被吃大鹅的事早就忘掉脑后了,愧疚的心情生出一堆,可不能冤枉人家,人家命都不要了帮你家干活,还能看上你家那只大鹅吗?
赵大平在家养着,没过几天就能行动了,但还是不能干重活,看青还得看,还有一个月就秋收了。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李雪照旧教课,而张武德这个时候却没了动静,但她哪里知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