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爹爹和阿祾在北境的局势不错,哥哥这几日胃口也渐渐转好,昭成说他昨日还将我送去的野菌雉鸡汤喝了好大一碗下去,吃得过撑了,还散步消食了好一会儿呢。
去岁秋闱一过,朝堂又添新人,除却已成为贺姐姐夫婿的探花郎,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江云渭江大人,还有其余一些备受关注的寒门学子被朝臣们收入自己门下,期望有朝一日他们可以成为自己有利的臂膀之一,譬如与江云渭同期的状元沈珵和榜眼赵昱二人。
不得不说,我的舅舅,北国公贺知暻是个极会审时度势的高人。当年因他的当机立断,保全了贺氏一脉,以其一人之辱造就全族在新朝的荣华富贵,可以说在他有生之年,只要没有人愚蠢到自取灭亡,那么但凡他是前朝的旧人,大曜帝王就会一直庇佑着他们的荣宠和显贵。
不过在我看来,贺世子其人也不容小觑,就传言来说他并非徒有其表的世家子弟,于文于武,他都是我哥哥的好帮手,与他感情甚笃,也许贺氏一脉的荣光会因他而继续传承下去也说不定。
如今他舍沈珵和赵昱二人而择江云渭为婿,也是有其一定的思虑,细细品来,又是顾虑长远的一个决定。
一则,状元沈珵出身前朝簪缨世家,沈家的祖上是同北朝贺氏先祖一同打天下的一代名将。经年累月,后头几代的沈家人也曾无数次护君上于危难中,立下战功无数,即便是后来的司徒家也无法与他家的功勋相匹敌。
历代北朝的皇后之中也不乏沈家的女子,她们多深受帝王敬重,诞育皇嗣,说一句贺氏的皇帝,沈氏的皇后都不为过,甚至,我的舅母亦是出身沈氏一族的贵女。
沈珵有才,舅舅举贤不避亲,但他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再嫁到与前朝纠葛过甚的沈家去。
同理,榜眼赵昱,他亦是看不上眼的,原因与他,赵昱是南安侯赵衍的庶长子,南朝若未灭,他便还是个皇子。
舅舅他不想女儿和南北的前朝势力牵扯不清,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她嫁给与这些都既无关紧要又远离邕京城的家族中去方能保其一世平安喜乐。
当初舅母隐约与阿娘提着娃娃亲的时候便是心存此念的,熟料造化弄人,前朝废帝暴虐无道,一向安分守己,偏安于一隅的宁氏一族居然从东境一直杀邕京来,改朝换代,昔日的外甥成了如今晟宁帝陛下了呢,婚约只好就此作罢,还好两家也没有摆到明面上,不然只得徒留尴尬了。
二则,这个江云渭的家世和人品他都细细查过,确是书香门第,小富即安的人家,家风严谨,族人清白。江云渭先前在街上英勇救人的事迹在他高中之后也在邕京城中广为流传,更有我亲眼目睹为证,他思虑再三才确定可将爱女逸慈托付其终身。
再说沈珵和赵昱,他二人虽从小出身名门世家,但朝臣在在招揽他们的时候心中是多有暗算的,毕竟一个不慎,就会牵扯到他们极为复杂且十分微妙的家世当中去。招揽人才和建立臂膀固然重要,但是引火烧身就不好了。
还好哥哥求贤若渴,既然没有人敢将他二人纳为己用,那他便暗中着人与他们联系,确定他们无论是从人品和才学当面都是堪当大任之人,才对他们伸出橄榄枝,委以重任。
如今沈珵已是官拜从四品,掌管掌刑狱案件审理的大理寺少卿,而赵昱则已是官拜正五品的骁骑校尉,掌管直属于皇帝的上林苑军,可以说是皇帝的亲信中的亲信了。
有北国公做保,沈家自然不会对沈珵的出仕又任何意见。
然而哥哥的慧眼识珠却将本就被吓破了胆的南安侯如履薄冰,连日来性情古怪,阴晴不定,唯恐给了哥哥借口对他们这些已经步履维艰的南朝旧人痛下杀手。
但是不知为何,只一夜时间,不见任何人,甚至对侯夫人慕容氏都避而不见的南安侯赵衍竟然改变了原先的主意,对赵昱出仕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保持了中立的态度。
总之如今朝廷人才充裕,兵强马壮,百姓安居,歌舞升平,整个大曜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夜色微沉,我独坐妙华楼上,等着璟妧的到来,却见邻座一人似是大醉,直接拎着坛子大口饮酒,旁人劝他一概不理,反而跌跌撞撞往阁楼上去了。
又过了一会,只听得有人在底下惊呼,太危险了,快下来吧!另有人道,莫不是想不开要跳楼吧!
……
我探出头想要去看,却被栏杆挡住,只听得有人在屋顶上毫无章法地胡乱走着,时不时还会有瓦片掉落下来,简直是在拿自己,和他人的生命开玩笑嘛。
“公子你又喝醉了,快些下来吧。”
快下来别折腾大家了,哪次喝醉不是折腾个大半夜,非得在屋顶上喝酒舞剑,还得谁跟谁唠嗑,不放人回去睡觉。
旁边说话的人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不是前几日我在落华阁遇见的娃娃脸青年嘛,莫非楼顶那位就是先前我阴差阳错未能见着的……他家公子?
不过任他如何舌灿莲花,他家公子就是不愿意下来,反而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坛子酒。我虽离得老远,却是光闻着味道就晓得应这是人间难得几回醉的绝世名酿。
“要不,我去试试看?”
他这样子确实挺危险的,而且现在妙华楼底下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这个时候本就是生意顶好的时候,里里外外围了好些人。我实在看不下去,便主动揽下了这活,上次放了人鸽子,这次就当是陪个不是吧。
“那你自己小心些,别被这个酒鬼给误伤了。”
……
啥情况?!
我爬上阁楼,又小心翼翼踩着瓦片上了屋顶,终于见着了娃娃脸青年口中的酒鬼公子。
论神态样貌,他不及贺世子和鸣璃君,论举止气度,他不及我爹爹和哥哥,可他整个人从五官轮廓到举手投足处处都透着风华绝代,即便是在夜晚,都可以叫天上的璀璨星辰黯然失色。
“一个人喝酒多无趣,我与你一道如何?”
我接过谢赟递过来的赤盏琉璃玉酒杯,伸手向前,向他讨酒喝。
琉璃玉清樽,邀君共饮之。
他道。
杯中酒未尽,贪心添新盏。
我方才抿一小口,果然是酒中极品,忍不住想再来数饮杯。怪不得这位公子拿着个酒坛子停不下来,我这个平时不好这口的人都忍不住要贪杯起来了呢。
难得同道人,以酒会知己。
觅知音不易,千金亦不换。
我是一言换盏中一杯,他是一言换坛中一口,二人皆开怀,如此佳酿,怎可辜负?孰忍辜负?
“无名酒筹知己,裴铄这厢有礼。”
裴铄虽是大醉,却难得眼中清明。今日他将珍藏已久的窖底藏香取出,还未舍得分给谢赟和隐竹,便听闻宁璟姀这小丫头来了妙华楼,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出。
“裴公子有礼,我叫宁祯。没想到我们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见面,酒逢知己千杯少,千金难觅一知音。谢谢你的千金酒!”
哈哈哈,千金知音千金酒,这名字好,宁公子,多谢你的赐名!裴铄仰天大笑三声,宁璟姀这个小姑娘实在太对他胃口了。
“好一个千金酒!”
他将手中的酒坛随手一甩,酒香四溢,顷刻倾尽,天降甘霖,底下的人只是闻到这沁人心肺的味道便觉得心醉。
那日之后,千金酒声名远扬,邕京城最不缺乏的就是豪门勋贵,有钱之人遍地都是,千金酒再贵,追逐的人也不在少数。
如此一来,市场上将千金酒的价钱越炒越高,简直已经到了天价。好在我没有看错人,裴铄没有因为千金酒不易酿成,一价难求而哄抬价格,反而按着一开始预估的价格定价。
“当时若不是我请哥哥去接你,恐怕我一个人都没法将你带回来呢!”
璟妧与我娇嗔,她这些日子总喜欢提及此事作弄我。
那日最后是璟妧请她哥哥黎王宁礼将我接了回去,她说瞧见我像只小醉猫一般憨态可掬的模样简直是可乐,而且还张牙舞爪的,抓了宁礼堂兄手上好几道痕迹。
“陛下当时看到你那副小醉猫的样子以后可生气了!”
……
我当然知道了,哥哥一向对我和阿祾管教甚严,如今我因贪杯误了回宫的时间,虽有宁礼堂兄替我遮掩,不至于落了他人口舌,但终归不是大家闺秀之举,更不是一朝公主应有的礼仪和典范。
他为这事生气了好久,但又不舍得重罚我,便躲着好几日不愿意见人。
结果别说是我,就是阿娘,皇后和慧妃都好一阵子没见他了。
我每日在阿娘的纯庆殿用午膳,逗弄祥儿和逸愍这两个小东西。阿娘见我闷闷不乐,不由得好气又好笑。
“你自己惹了他,就自己去哄,做什么唉声叹气的,你们这对兄妹真是前世的冤家,今生来还债的。”
……
堂堂的大曜晟宁帝跟我一个小丫头置气,还为了这丁点小事弄得满后宫人心惶惶。算了,阿娘说得对,我自己惹得他不快,还是自己去把他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