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森从重症转到了普通病房，但双腿还是没有知觉。
“我的腿为什么还不能动？什么时候能好？”陈寅森觉察到了自己身体的不对劲，他想要得到确认。
“你的腿，可能暂时下不了床，需要一段时间去恢复。”主治医生思忖着应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一段时间是多久？”
“确切时间不太好说，最主要还是要看恢复的效果。”
陈寅森的眼神非常冷静，他不是没设想过自己双腿的问题，但他多么希望是好的结果。
“我知道了。”陈寅森看了眼隔着探望窗的陈远东。
“麻烦叫我爸进来，谢谢。”
“好的，你好好休息。”
陈远东推门进来，这是他们俩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单独面对对方。陈远东在床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小森啊，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心里。”
“爸爸知道你的腿虽然一时半会儿痊愈不了，但是只要咱们积极配合治疗，很快就能好的，真的，大夫都跟我说了。”
“撞我的人交警怎么处理的？”
“嗯？哦......这个嘛，还没最后处理呢，对方那边一直主张私了，你怎么想的啊？”
“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
“哦，好好，我知道了，我出去给你买碗粥。”
陈远东起身往门口走去，刚转过身又停住脚步。陈远东背对着病床上的他，决定在欺骗和面对之间，选择面对。
“小森啊，爸爸这次可能又让你失望了，撞你的人是市长女儿，市长提出了直接挽救我们公司的条件，我......”陈远东转身看向他，继续说道。
“关系着公司几百人的岗位，而且医生说你的腿恢复的几率非常大，所以爸爸就......没能惩罚那个犯错的人。”
陈寅森眼神平静且冰冷，他看着眼前作为父亲的这个男人，觉得自己悲悯又可怜。
“那是你的公司，不是我们的公司，你确实是一个好的董事长，你这一辈子，就只有在这一点上做的很成功，没什么不好，挺好的。”
“小森，是爸爸对不起你。但你要打起精神，尽快恢复。”陈远东转过身大步离开，陈寅森盯着那个身影消失，然后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病房变得空荡又寂静。
他望着仪器发呆，顾昂的电话打了进来。
“陈寅森啊，对不起，对不起。”顾昂的声音很明显带着哭声和酒气。
“为什么你们都要跟我说对不起，顾昂，我就算死了，也和你没关系。”
“我没能收拾林北，我他妈觉得自己好窝囊啊，我没给你报的了仇，陈寅森，以后我顾昂天天守着你。”
“我说了，和你没关系。别喝了，睡一会儿吧。”陈寅森挂了电话，将手机关机，他可能，真的不得不接受另外一种人生了。
要是睡一觉醒来发现是场梦就好了。
在药剂的作用下，他沉沉地睡着了。
梦里的陈寅森回到了七岁那年，那年妈妈生病了，但还是会给他做爱吃的菜，每天放学，妈妈总能在校门口等着他，穿好看的裙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总是能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她，后来，病情严重了，妈妈不得不住院治疗，每天放学变成了唐叔开车来接他。他总是要先去一趟医院，在医院做作业或者画画，陪妈妈待一会儿，才回家。
就这样过了几天，妈妈告诉他，她的病好了，可以回家了，他很开心，放学带着唐叔接了妈妈一起回家。虽然妈妈说她痊愈了，但是却每天咳嗽，气色很不好，额头上总是有汗珠。
那天他到家，妈妈没在客厅里看书等他，唐叔跟他说，妈妈在二楼，就快要睡着了。
他赶紧跑上楼。
躺在床上的妈妈脸色苍白，嘴唇几乎发青，他喊了她好几声，妈妈才勉强睁开眼睛看向他，陈寅森吓坏了，大声质问照顾妈妈的人为什么不带她去医院，然后急忙找妈妈的鞋子，想要带她去医院，唐叔抓着陈寅森的肩膀，把他推到了床边。
“小森，妈妈不用去医院的，就是太困了，睡一觉就好了，我们小森打电话叫爸爸今天晚上回来吃饭好不好呀？”
于是那个电话拨了好久，被秘书接到了，妈妈以为是她的丈夫，结果不是。
脑海里一直循环着电话无人接听的嘟嘟声，陈寅森还听到了一句，小森对不起。
他睁开眼睛，望着病房天花板，是梦，原来是梦。
这次，妈妈来他的梦里探望他了。
一直没有爆发的情绪突然在这一刻溃不成军，他闭着眼睛，哭的汹涌又无声。
第二天，张敏淑来医院照顾他，同行的还有顾昂，他们看上去都小心又憔悴，陈寅森闭上眼笑了，为什么别人要为自己已经改变的命运同样地感到无助。
“我带了粥，今天早上熬了好久，特别鲜，少吃点儿吧。”
“没胃口。”
“小森啊，这次，我不会再在你面前劝你原谅你爸爸，他就是错了，但他也是没有办法，可是阿姨还是你的阿姨，能不能还是听阿姨的话，咱们先把身体恢复了好不好？”
“恢复不了了。”
“阿森你不能自暴自弃，我们都在，我顾昂以后就是你的腿。”
“我的腿？我的腿不是在这床上吗？”陈寅森一把揭开被子。
“看见了吗？”
“阿森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
“我不饿，出去吧。”
“那我把粥放在这儿，小顾，你喂小森喝点儿吧，我先回去了。”
顾昂把粥送到陈寅森嘴边，他转过头。
“多少喝点儿吧，这样怎么接受治疗啊?”顾昂继续端着勺子。
“顾昂，你真的觉得一个废人还能有品尝这粥鲜不鲜的心情吗？”
“阿森，只有你自己这样觉得，其他人没有这样想，我们只希望你能尽快恢复。你不要那么丧气，咱一定能恢复的。”
“既然不觉得废，那为什么要希望我尽快恢复啊？因为麻木的不是手对吗?这就是你们认为的没废对吗？”陈寅森红着眼眶，质问着眼前本不该受着他的脾气却又在他面前接受情绪宣泄的顾昂。
“陈寅森！难道你自己觉得你这样躺着你甘心吗？快把粥喝了。”
“你真的觉得所谓的那些国外的技术能救的回来这双废腿吗？！”陈寅森一把甩开顾昂递在他嘴边的碗，热气腾腾的粥伴随着破碎声撒在地板上，明明冒着热气却入眼凄凉。
顾昂默默清理完地上的粥和碎片，又从保温桶里盛了碗新的，还是像方才那样，递到陈寅森嘴边，陈寅森看着顾昂，顾昂盯着他，眼眶也是一样的红，他张开嘴喝了喂过来的粥，也算是替他的双腿接受了已然麻木的状态，也接受了所谓的能够恢复双腿的治疗。
“没有人对不起我，是我自己不认命。”陈寅森看着窗外的黄昏，清楚地感受到这不是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