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我哭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丑?”程知未斜眼看他。
“为什么你一定认为人哭的时候就是丑的?”陈寅森低头整理着画具,眼神没往她那边去。
“啊,这样啊。”程知未暗自欣喜,他这意思就是她哭起来不丑咯?正感到高兴的时候听到他越来越近的声音。
“你不哭的时候也是丑的,所以没有区别。”陈寅森到窗前安好画板,开始作画。
知未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他说话还会补刀?而且什么叫一样丑啊?为什么是丑!她丑?她丑吗?!她要怀疑人生了。
“你才丑呢!你最丑!”程知未气哄哄地说完就出了房门。
好嘛,又成功地气走了。
照例还是贺医生来疗养院盯着陈寅森的康复训练,训练越来越吃力了,有时小摔小磕的也都正常,陈寅森摔倒了从来不让唐叔扶自己起来,他总会自己站起来,即使有时候会继续摔倒。
车祸已经发生一年多了,但却像耗尽了他的半生。
每天都要为那场车祸的后果去修修补补,好让自己回到从前。
所以当陈寅森再次看到林北的时候,心里的怨念让他保持生理厌恶上的安静,他厌恶导致他变成现在这样的一切,他厌恶林北,他也厌恶正在厌恶着别人的自己。
林北带着自己熬的粥,跟在顾昂身后走进了病房,开门的唐叔赶忙看向床边的陈寅森,发现他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便也没再说什么,转身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顾昂,你是不是觉得很有趣?”陈寅森没有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林北,抬眼看向面前的顾昂。
“阿森,她想稍微弥补一下。”顾昂低着头,不敢迎着陈寅森直盯过来的目光。
“林小姐,看到我这样你还满意吗?”陈寅森按动轮椅去向林北的面前。
“对不起,我知道你看到我会不高兴,但是我真的想要为你做点儿事情,我今天特地用骨......”林北示意自己手中提着的保温盒,但是话语却被陈寅森的疏离开口打断。
“人有自知之明是好事,但明知故犯就有点儿蠢得无可救药了。”
“阿森,要不先......”
“顾昂,我知道你对她狠不了心,但请不要用你的款款深情来恶心别人。”
“阿森,你知道我不是那样想的。”顾昂看着眼前陈寅森的背影,眼睛发红。
“回去吧。”陈寅森去到窗前,不再面对二人。
“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来。”顾昂出了房门,这样做的后果他早就预想到了,但总得有个开端不是吗?这是必须要面对的。
“陈寅森,我是真心地希望自己能够弥补一些对你的伤害,我知道你肯定非常非常讨厌我,但是没有办法,我总是在每个夜里想起那场车祸,想起躺在血泊里的你,有时候一整个夜晚都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你总要给我一个争取你原谅的机会吧,粥我放在桌子上了。陈寅森,真的对不起。”
身后响起关上房门的声音,一直盯着窗外的他眼眶早已泛红。
谁不痛苦,他,顾昂,林北,陈远东,张敏淑,谁又不痛苦呢?
他又想起了那天程知未说的话,世界上哪个人没有崩溃的瞬间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都逃不过,逃不过在自己的生活里承担自己不想承担的东西。
对啊,世界上哪儿有人事事都如意呢。
陈寅森好像能够理解程知未为什么要住在疗养院里了,那些濒临死亡的画面让她感到害怕,但是看到有很多人渐渐脱离那些画面,大概就会令她开心吧,在这里,她是开心多于害怕的。
他拨通了唐叔的电话。
“唐叔,等会儿在家里拿东西的时候,拿一下我房间书架上的那副画,从瑞士带回来的那幅。”
“好的,少爷,我去装起来。”
岑以然办公室内。
“你要面试财管职位?”岑以然看着对面的女孩子,看上去和他年龄相仿。
“对,不知道岑院长还缺不缺财务方面的下属?”周言递出自己的简历。
接过简历,岑以然认真翻阅,这么精彩的学历怎么会来疗养院面试呢?其实最近财务方面确实缺人手,但是都是小职位,要是招聘了这位名叫周言的姑娘会不会是耽误人家的前程啊?岑以然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周言看着对面面露难色的岑以然,心想不会不给自己工作吧。
“岑院长对我的简历有什么要询问的吗”
“我看了一下,你的学历非常不错,完全可以去几百强的大公司上班,怎么会来疗养院面试呢?”
“其实是这样的,因为我前两年都在国外工作,现在对国内不是很熟悉,所以想先找一个相对来说适应难度低一点的财务岗位来熟悉一下环境。还希望院长给我这个机会。”
“我看你在爱丁堡留过学,这几年工作也是在英国吗?”
“对。”
“你的能力是不难被认可的,就是,我们疗养院现在财务方面都是小职......”
“我可以接受,岗位大小没问题的。”周言连忙打断他的讲话,表示出自己很需要这份工作。
“嗯,那行,明天就可以上班了。”岑以然倒是惊讶于她的热忱,想着从国外回来适应环境也蛮不容易,能够给她提供一个职位也不错,而且还算是爱丁堡的校友,也算是有缘分了。
“好,谢谢院长。”
岑以然继续低头看文件,再抬头时发现周言还坐在对面。
“哦?我还以为你离开了。”
“其实我觉得岑院长有点儿眼熟。”
“是吗?之前见过也是有可能的。”岑以然感到疑惑,但也作了回答。
“你还记得你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在食堂帮助过一个女孩子吗?你替她付了饭钱。”
“啊?这件事我可能还得仔细想想,毕竟时间过去太久了,确实有点儿记不清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帮助了别人,你认识吗?”岑以然边收拾桌上的病例边努力回忆,回想的画面还是很模糊。
“那个女孩子的名字就叫周言。”
“周言?那不是......就是你?真的吗?”岑以然想起自己刚刚在简历上看到的名字,正是周言。
“对啊,好巧,怪不得我从一开始看你就那么眼熟,想了想,那天在食堂帮助过我的男孩子就叫岑以然,读心理学博士。”周言悄然红了眼眶,但又极力克制。
“真是太巧了,没想到今天还能成为同事,不过真的抱歉,刚开始没认出你来。”岑以然绕过办公桌走过去,向她伸出手。
周言上前轻轻抱了抱他。
“我还是比较习惯用拥抱来打招呼,还希望院长不要介意。”
“没关系没关系,我都忘了你还没适应这边的工作状态,是我疏忽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院长再见。”
“嗯好,明天见。记得八点准时上班。”岑以然朝她笑笑。
“好的,遵命。”周言开心地向他挥手道别。
直至走到了长廊,周言大口呼吸了好几下,才把自己的情绪调整过来。刚才拥抱的时候真的很害怕自己那离谱加速的心跳被他听见,其实根本不是因为什么西方礼仪,她就是找了借口去拥抱在好多个日子里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今天的周言,开心的无以复加。
程知未又强行拽着岑以然提议要去外面吃饭,一般这个情况岑以然都能Get到她的真实想法,虽然她不说自己想去吃什么,但脑子里肯定是火锅。
“哎,老岑,今天来找你的那个小姐姐是有什么事儿啊?就是去你办公室的那个。”
“你可能说的是周言吧,她来应聘。”岑以然边掌控方向盘边回答她的问题。
“应聘?她也是心理学人士啊。”
“不是,应聘财务方面的工作,不过说来挺巧的,她居然是我在爱丁堡留学时候的同届校友。”
“小姐姐叫周言啊,名字蛮好听的,她之前来了一次说要找你,后面又说自己有事就先走了。”
“来过一次?”
“对啊,还是我接待她的,带她去你办公室的路上她看见了你的海报,然后停下来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这样啊,那其实有可能是认出我然后不好意思来应聘了,毕竟和自己同届的人成为自己的上级,谁乐意啊?今天也挺尴尬的,我愣是半天没认出她来。”
“你们之前见过?”
“对,之前在爱丁堡,我帮她付过一次饭钱,那天她好像没带钱,也没带卡,打菜的英国阿姨又超凶,吼了她几句,说必须付钱,已经盛在她盘子里的饭菜就是她的了,不要也不行,我当时排队恰好在她之后,看不得这么窘迫的场景,就帮她付了饭钱,后面自我介绍的时候才知道她也是中国人。”
“哦~,没想到还是一次邂逅啊,老岑,没看出来啊,当年在国外也是艳福不浅又助人为乐的小帅哥呢!”
“今晚的饭钱就由程知未出吧,让你乱造我的谣。”岑以然无奈看向开他玩笑的某人。
“得嘞,程知未她说可以。”程知未倒是答应的爽快。
“今天怎么这么大方?”岑以然继续揶揄她。
“因为小程今天发工资了,上次出片的钱打进来啦!孝敬一下您老人家。不说了我眯一会儿,到了叫我。”程知未揉着眼睛调整了靠背,闭上眼睛小憩。
外面的五颜六色灯光都透过车窗跳到了她睡着的面孔上,岑以然转头看了看她,把车内的温度调高了一度,整个空间内都暖暖的。其实她和小时候没多大变化,还是一脸孩子气,想到这里,岑以然摇头笑了笑,她现在本来就还是一个孩子啊,是自己时不时地就总有这个小女孩已经长大的感受,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她长大了呢,可能是她能够搭乘一次次的航班一个人外出工作的时候,离自己越来越远不再整天黏着他的时候,不知不觉时间就过了好多年。
停好了车,给知未盖了外套,岑以然把车内的温度调成渐低,等到车内没有那么暖的时候,叫醒了已经熟睡的知未。这样就不会导致她下车的时候感到温度突然降低,被冻到感冒。
果然,程知未依旧不考虑温度差的问题,醒了之后就急急忙忙开了车门下车,奔向了楼上的火锅店,岑以然跟在她身后,表示已经习惯无比。
陈寅森细细端详着唐叔带回来的画,就是他在瑞士画的有程知未入画的那幅,他并没有去细画程知未的五官,只是勾出了大概神韵,一般他以风景为主的写生都是尽量弱化人物的细节刻画。不得不说,那天的风景确实很美,这幅画也是他近一年来作品中唯一一幅偏亮色调的,他最近大部分的作品都是暗沉的氛围和色调,陈寅森把手里的画和架子上的堆叠到一起的时候,两种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出了疗养院之后周言一个人在海边走了很久,夜色渐深才开车回家。
“言言,今晚怎么又加班了啊?”周母吩咐家里的阿姨从厨房端出饭菜的时候还不忘说她,语气埋怨又心疼。
“没加班,妈,我出去走了走。”
“反正以后早点回来,这么晚才吃晚饭对身体不好的啊,知道吗?”说着在餐桌上落座。
“我知道了,以后的工作可能会稍微轻松点儿。”
“轻松一点儿好啊,快吃吧,吃完好早些去歇着。”
“好嘞,妈。”
洗漱完回到房间打开手机,周言才想起来,今天没有要他的社交账号,电话号码她从海报上看到了之后就存到了手机里,还没有备注。她点击屏幕输入了院长两个字,现在可以这样备注了吧,他现在成为了自己的上级领导,想到再遇见还是很开心,今天她自己一个人已经傻笑了有百八十回,还没有缓过激动劲儿来。
第二天八点,周言准时敲响了岑以然办公室的门,门是开着的,岑以然示意她可以进。因为岑以然忙着有一个会要开,便让助理带着周言去财务部报道并且熟悉环境,周言的职位是财务部副部的助理,工作其实不是很难,就是琐碎的事情比较多。简单的做完了入职介绍、熟悉了工作环境等等之后,也临近午饭时间了,财务部的同事提议大家一起带着新同事一起去吃饭,同事们的真诚和热情让周言更加喜欢这份工作了。
因为疗养院不远的附近就有几家度假村承包的饭店,味道还算不错,大家平时也去常吃,就选定了那里,大家决议步行过去就可以了,会更加方便。有人询问新同事的意见,周言自然是支持,表示正好可以尝尝以后将会成为工作餐的菜品味道如何,大家步行还能多聊聊天。
“大家平时都在外面吃吗?”
“差不多吧,工作特别忙的时候就去食堂应付一下,其实食堂饭菜不错的,就是因为咱们部门比较闲,所以经常溜出来吃,顺便散散步什么的。”
“你这话说的不是很精辟,咱们部门怎么就很闲啦,我们这叫劳逸结合,苦中作乐好不好?”身后有男同事开着玩笑反驳刚才女同事的回答。大家也都说说笑笑,说自己身兼重任,必须吃好吃的才能犒劳自己。
“那食堂是不是很少人去吃饭啊?”
“倒也不是啦,医生啊还有护理啊大多数都去食堂,因为他们工作太忙了,咱们院长对吃的有比较有讲究,有时候自己也会去食堂吃,所以食堂菜品不错,大家都挺乐意吃的。”
“想不到院长自己还去食堂吃饭啊。”周言确实惊讶于岑以然会去食堂吃饭。
“院长倒是也不常去,知未要是想吃他做的饭,中午就一般他们自己做饭吃,晚饭一般都是出去吃的。”
“知未?知未...是谁啊?”周言心里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算是院长的......妹妹吧。”
“唉,提起知未我就伤心,我早就对她芳心暗许了,但又害怕院长打断我的腿,就一直望而却步啊啊啊!”有个男同事爱而不得的发出哀嚎,但立马就遭受了大家的群嘲。
“你这就是典型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知未妹妹还那么年轻,又那么貌美,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你啊?”
“对啊对啊,认清现实,放过自己吧。”
“我等会儿回去就告诉院长你对知未有非分之想,让他打断你的腿。”
“哎,别别别,使不得使不得,还是算了吧,就让这份爱留在心中。”
大家看着他认怂的样子都被逗笑了,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餐厅。
可能是女孩子的直觉吧,周言发觉那位同事说到妹妹的时候似乎思考了一下,而且用了一个字,就是‘算’,这证明既不是亲妹妹也不是亲戚,所以是没有血缘关系以兄妹相称而已。之后便也没有再多想了,大家高高兴兴地吃完饭就回去继续上班,这段时间要整理年终报告了,稍微有一点忙。
这两天程知未并没有再来过陈寅森的房间,陈寅森想着,可能说她丑她真的生气了?她没来倒是清净了不少,但出奇地是,陈寅森竟然有一点点不习惯的感觉,脑海里飘过这个想法的时候,陈寅森马上就自我否决了,他认定自己根本不会因为她不在而感到不习惯。
事实证明,陈寅森就不该为程知未是否生气而思来想去。
程知未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后进了房间,唐叔见是她来了,打了招呼便出门遛弯去了。陈寅森刚刚做完康复训练洗了澡,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
“你怎么又闷在窗前啊?”她向着窗子旁边走过去。
陈寅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看窗外。
程知未早都习惯了他这副神情,才不理会他的倔样子。
“要不哪天我带你去窗外看看呗,你每天都只待在房间里面向外看,只能看到一丁点儿的风景。”程知未熟练地搬好小沙发坐下。
“你今天又来干嘛?”陈寅森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个小盒子。
程知未仿佛在刚刚那句问话里听出了那么一点点他傲娇和抱怨的情绪?抱怨什么?因为她前两天没来吗?不会吧,这一定是错觉,程知未也马上进行了自我否决。
“专门给你送礼物,这两天去公司领工资啦,喏,给你。”程知未伸手递给他盒子。
“谢谢。”陈寅森还是一脸傲娇地接过了礼物。
他打开盒子,是一个小王子的挂件,小巧又精致,他看了一眼便合上了,放在左手旁的案几上。
“我也给你一个回礼吧,在那边的书架上,蓝色画框的那副画。你自己拿一下。”
“天哪,真的吗,那我是不是赚了?”程知未马上起身去书架上取画,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和期待。
程知未看出了那个小山坡,也看出来画中的就是自己。因为和这副画布景差不多的还有一张照片。她感到惊喜惊讶又感动,眼泪啪嗒啪嗒地就流了下来。
“那个时候你也在瑞士吗,陈寅森?这缘分也来的太突然了吧!”
陈寅森对她的反应倒是不感到奇怪,只是告诉她不要让眼泪把画弄脏了。
“收到礼物开心要表达出来,你应该像我学习。”
陈寅森向她挤出一个稍纵即逝的微笑,表示自己很开心收到她的礼物。
下班要回家的时候,周言在疗养院门口碰到了开完会回来的岑以然,听同事们说,他今天去市外开会了,简单地打了招呼,周言主动留了岑以然的微信,这次给他的备注,是‘惊喜’。
回到房间程知未就找了工具把画挂了起来,站在画前观赏了半天才去睡觉,简直流连忘返。
睡到一半又爬起来开灯,跑去在画后面写了一行字,其实这句话她也是刚刚突然想到的。
她写下了,‘能够再相遇的,都是惊喜。’——是来自陈寅森的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