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名伶,能歌善舞,容貌倾城,眉眼昳丽。
这北月楼靠着江,整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富家少爷们用钱把多年前的一个青楼硬生生砸成了青中酒楼。
那名伶常年一袭红衣,一面红妆,一身才艺,及笄豆蔻,养活了大半个北月楼。
她没有名字,没有双亲,性情温顺,洁身自好。人们常提及她却又不知如何称呼,只因她一身红火而印象深刻。久而久之,赤伶就成了她的名字。
她本是个弃婴,幼时因左脸一处黑红的胎记而被视为不详,一弃了之。北月楼的妈妈也是当时的风云人物,有人见了这没人要的女娃,便直接卖到妈妈那里。
妈妈或许是个心软之人,想着收了她留下蒙个面接个客也不乏是一件坏事。没有漂亮的脸蛋就学学才艺讨好客人,况且她这小身板也很惹人怜爱,价钱低一些也没有什么不妥,却没想到这丫头随着年龄增长却越来越好看,及笄之时入了一皇亲男子的眼,那男子便造了这歌台,赤伶一夜间吸引了京城上下众多男丁。
赤伶本就生的清秀,只是幼时缺少打扮显得灰头土脸,且左脸那丑陋的胎记也逐渐淡了下来,褪成红色,还缩成了一个牡丹形状,甚是惹人喜爱。
妈妈从没想过自己现在所享的奢华,竟是由这不起眼的小人儿带来的。
如此一来,妈妈对赤伶更加温柔体贴,赤伶年幼,也单纯地认为妈妈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她从未考虑妈妈把她留下的目的,只打心眼里感谢妈妈保护了她的性命。
妈妈从歌台一事之后便对赤伶加倍关照,以保护她为理由不准许她出楼。虽然从小她就不被允许出楼。
赤伶整日在房间与歌台间两点一线,循环往复,殊不知妈妈趁她豆蔻美好,已然向公众宣布“迎娶赤伶”的价钱。
八十大箱珠宝。
众人笑笑,也自知这要求就是给那日出钱建造歌台的人说的。
富家少爷们自然不满,几次三番寻得妈妈闹事。可这一切赤伶却浑然不知。
南风楼亦有公子南风,初为弱冠,引得富家闺秀为之倾慕。若说南风与赤伶之间的相似点,便是在这污浊之地的纯净之身——南风素来不肯多与哪家公主来往。有钱便陪,无钱便是打发乞丐一般。
近日这北月楼闹的欢,南风多多少少听了些消息,在他眼里不过是权钱交易的勾当,没有什么好凑热闹的。
有一豪爽女子,径直闯入南风的房间,将那娇脆的美人儿丢出门外。
南风不理会,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在这种地方,他的眼界也宽到让他没有什么可以惊讶与害怕的。
而女子不来消费,却将赤伶详细向南风介绍了一遍,竟听的南风也有些兴趣。
“青楼的净身歌妓吗?”他有些好奇。
“赤伶何时出现?”
“最近一次盛大的歌会,定在月圆之时,月起之时。”
南风看了看这夕阳的余晖,将玉笛留在此处,道了声谢便起身走了。
这玉笛是南风最爱的宝贝,看到这儿女子会意一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北月楼——
赤伶还未出现,楼上楼下早已挤满了人。
南风坐到二层左侧楼台,找了距离歌台最近的地方坐下。
这里虽靠的近,但不易被歌台上的人儿发现,相比那正对歌台的位子,选在这里无疑是要被“冷落”,但他想就这样安静地观察这个伶人。
那正对歌台的位置四周摆满了美酒与水果,想来应是那砸钱如散沙的专属宝座了。
瑟起,赤伶顺着红绸从天而降。声乐并起,赤伶挥甩衣袖,舞风弄影。
南风持着欣赏的心态看着她的舞蹈,不得不说这身段确实优美。可观赏一会儿后就又发现了不对劲——这声乐优柔美丽,为何这舞似有些凄然?
南风皱了皱眉,正会赤伶大旋,这一转身便瞥见了南风的脸。
台上三年,台下九年,今日却只因一张皱着眉头的脸失了误,跛着脚怎么直也直不起来,最终跳着跳着就从台上扭转而下。
众人见状纷纷惊呼,可嘴巴还没张大,赤伶就被荡着红绸的南风接住了。
众人又松了口气,还不忘赞叹一番。
安稳落地,赤伶似乎没有太多惊吓,甚至心平气和地感谢南风的救命之恩,还笑着向大家赔不是。
富家子弟自然不满,那年轻的皇族男人也一样。
豪爽女子拍了拍年轻男人的肩。
“小鸭子怕是要长翅膀飞咯。”
……
赤伶回到台上,为了弥补过错亲自弹了一首曲子。南风听得出来,她此时心情愉快。
可别的男人似乎从这琴弦中只听到了撩拨与感性。
曲毕,赤伶再次温柔地看向南风。
这一切细节都入了年轻男人的眼。
月亮确实很圆,皎洁的像是吞噬了黑暗。可这样温柔的光中,寒风在夜色中侵蚀着赤伶的身子骨。
人去,楼闭。
妈妈很快把赤伶锁到了另一间房,不允许任何人踏入这青中酒。甚至连后一场的表演,都只是几个才艺女子打发的。
人们自然知道那皇亲国戚定是发了怒,此时心里定是痒乎乎的,说不定快被今天那小子气死了,所以要将赤伶关起来。妈妈为了哄财主自然惟命是听,只有赤伶以为妈妈将南风当成了坏人才这样保护她。
有其他少爷花了钱也一样可以进来单独欣赏些歌舞,若是动手动脚赤伶就四处乱躲然后拼了命将妈妈喊过来。
赤伶这身子若是被糟蹋了可是要掉不少价钱的,妈妈想当然要尽力保护。流氓被赶走后她就把赤伶抱在怀里,安抚赤伶的情绪。赤伶对妈妈,又爱又憾。
月圆了,向来她是要去歌台的,现在没有人,也无法去歌台,反倒有些不自在。
就这样对着月亮忧伤,伴着楼内门外其他姐妹的叫喊声思绪飞舞。
直到又有了敲门声。
赤伶赶紧擦了擦眼泪上前开门,来者正是那正对歌台的年轻男子。赤伶很早就知道这男人生硬的紧,不好招惹,所以迎接也要毕恭毕敬。却不想这门刚打开自己便被捂住了口鼻带到了床边。
年轻男子解释说不想听她叫,妈妈已经允许他过夜了。
赤伶抿了抿嘴,垂下眸子。似是在告诉男子自己会听话。
月亮藏了起来,晚风也变得很温柔,吹到哪里都是暖暖轻轻的,舒服到使人不愿去注意那风中凋零的小红花。
年轻男子问赤伶是否爱他,赤伶吞下眼泪,告诉他爱。
年轻男子眼睛微眯,嘴角上扬,抬起了赤伶的下巴,使劲咬了她的嘴一口。
他告诉赤伶他爱她爱到痴狂,爱到迷失自己。
赤伶红着双眼笑着应他:“大人肯将我入眼,已是赤伶福分。”
年轻男人看到眼泪滚落心中又暗自不爽,将怒火发在她的身上,惩罚她,羞辱她。
既望——
年轻男人向来是后半夜回来,今日月亮甚圆,北月楼又近月,赤伶开了窗子享受月光。
今日南风会来。
南风不过是求生存的普通百姓罢了,况且她如今拖着一个残破之身,如何有颜面面对南风。
南风从窗而入,赤伶站在窗边已守候多时。
赤伶掩饰住悲伤,甚至笑的有些美好。
“我食言了,你只需参加我的婚席酒宴便可。”
南风有些震惊,问她怎么了。
赤伶抱着胸告诉他自己有了婚约,告诉他那日之事不必当真,全是她一时兴起开的玩笑。
南风红着眼捏住她的肩膀,问她如此血誓怎可儿戏。
她不语。
门外脚步声传来,赤伶平静地将红绸缎塞到南风手里,然后把南风从窗推了出去。
那日南风手系红绸一荡而过,拥她入怀,问她月圆之夜可愿与他寄居山林,远离这喧嚣。
赤伶只含着泪水看了看他,用一首欢畅的曲子回答了他的心意。
可今日将他推出窗外的也是赤伶。
窗被关上,赤伶继而守在门口。
“伶儿…”年轻男人推开门,先是搂着赤伶一顿亲。
赤伶伺候他解衣沐浴,他躺在浴盆中迷迷糊糊的说:“伶儿,我乃皇亲国戚,你做我娘子,定能享受荣华富贵……”
“赤伶明白。”
“后天我们成亲。”
……
大婚前的这几天好生麻烦,准备来准备去简直使人忙的头晕。
她静静坐在房间里,自己想了很多。
“这红尘终不如我愿,我怎能嫁一个我不放在心上的男子;可他位高权重,若是不嫁给他这楼里的可怜姐妹怕是也无处可去;妈妈她护我一生,我又怎可因为心中不满而有害于她。”
“我又何尝不想随南风去呢?只是我玉身已破,恐怕与他私奔只会引他人笑话,那些闲言蜚语本不应该落在他头上……”
大婚当日好不热闹!赤伶一身火红嫁衣,在这北月楼最后一舞。
赤伶为了迎合氛围,嘴角上扬,可欲要抬腿起舞时神色有些凝固,但笑容不减。
突然大门正中间映进一个身影,南风一袭白衣,更像是成亲的男儿。
南风见她脸上笑容不减,心中也落了灰。
本以为她不情愿这世俗喧嚣,今日一见,原来她如此开心自在。
南风隔着老远冲众人——或者说冲台上作了一揖,全身而退。
豪爽女子为成亲的男子倒满了酒,说她赌他得不到赤伶。
南风的举动确实让赤伶心痛不已。她见楼门关上,停下了舞步。幕后的姑娘们见赤伶不动,也渐渐停了手上弹奏的活计。
“台上人走过,不见旧颜色…”
姑娘们议论了起来。
“这是什么曲?”“未曾听过。”“她也不曾和你们讲过她将要唱哪段吗?”“未曾讲过。”“这……”
议论声外,赤伶仍在台上唱着。
年轻男子倒是好奇她这是哪出,却不想唱完后,赤伶竟径直跳下了台。
如果没办法违抗婚约,那就接了婚约,再“逃婚”。
年轻男子阴着脸,不知这女人固执为何。
众人见这等场面都吓跑了,楼里只剩一尸、一男一女。
女子啧啧两声说:“你看,我就说你得不到她。”
男子挥了挥袖子:“天堂有路还不走。”
两人走了之后,妈妈才懦懦从角落里出来。这事的整个经过被妈妈全部看在眼里。
男子走了,还带走了全部彩礼,顺便一把火烧了北月楼。
北月楼失火,惊了整个京城。从北传到南,流言传为失误,到了南风楼的说法也不过是婚宴热闹出了岔子,才失了火。
南风楼的小倌儿们像模像样地调侃南风:“别伤心啊,女人脑子都不灵光的,总被财富所诱惑。”“你不也一样见到钱就两眼发光?”“害,咱们哥儿几个呀,除了老大谁不是见钱眼开的货呢?”
南风一直沉默,不去辩论。
“等等你们看,那不是北月楼的妈妈嘛?”
南风抬起了眉眼,望向楼下,妈妈正哼着什么小曲。
“情字难落墨,他唱须以血来和,戏幕起,戏幕落,终是客…”
南风未曾听过这曲,有如当初初闻赤伶是的那般好奇。
他从楼上一跃而下,问妈妈北月楼可好,口中又是什么曲儿。
妈妈疯了一般笑着:“哈哈…曲儿…曲儿…好曲儿啊…赤伶的送终曲儿啊哈哈哈…她死了,她为了自己的清白跳楼了…大官儿很生气烧了我的楼…带走了彩礼,吓跑了姑娘。报应呦,全都是报应哈哈哈哈哈哈哈…”
“赤伶死了??”
“死了,亲也不成了自己摔死了…哈哈哈哈…”
南风看着半癫狂的妈妈,向楼上瞥了一眼。
那些风凉话的男人们也都乖乖闭了嘴,揉脑袋的揉脑袋,摸眉毛的摸眉毛。
“那该死的男娃娃呦,见我们赤伶死了就带着金银离开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这都是我的报应啊!我的报应啊哈哈哈哈哈…”
妈妈越走越远。
接下来南风颓丧了好些日子,离开了南风楼,躲到了画心湖一旁的一间木屋。
也不记得哪一天了,那日豪爽女子携着玉笛找到了南风。
“这是曲谱,你的小美人儿见到你后随性而作,我按着调子把它做了出来。你若是想要,便自己留着;若是不想要,将它赠与我。”
南风低头看了看,伸出手将那曲谱接了下来。
画心湖形状优美,荷花繁多,湖水清澄,晚风温热。时而有写伴侣趁夜间月色观赏,总听得湖心传来阵阵悠扬笛声。
经常有一豪爽女子躺在湖旁的巨石之上。
赤伶殉情可歌可泣,可又有谁能体会此时南风的心情。
豪爽女子眼角闪着光,这光落入了湖里,把月亮的映像打的一片胡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