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若无其事道:“你晓得我看的是哪个?”那个方向这么多人,量他李绍雨也猜不到自己是在看谁。
李绍雨听了宽昭这句大话直欲发笑。
他心想,你和你同桌两个人在语文课上都成双成对的了,奈何当别人眼睛都是瞎的呢?
他不忍心看宽昭那故作神秘的样子,憋着笑意闷闷地给了句:“不晓得!你是看哪个嘛?”
宽昭撇了撇嘴,一副我懒得跟你说的样子。
两个小伙伴玩玩闹闹着很快回到水泥厂。
李绍雨的家还要往前过了桥才到,俩人就在小卖部门前分了手。
分别前,两人约好了明天一早宽昭等着李绍雨一起去上学。
宽昭回到厂房二楼的家里,还没进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我回来了!”宽昭欢呼着进了门。
围着围裙的妈妈看了儿子一眼:“回来就回来,吼什么?”
宽昭跑过去抱住妈妈的大腿,依偎了一下。
妈妈低头看儿子:“一进门就吓你妈一跳!”
宽昭不以为意道:“爸爸呢?”
妈妈佯作不知道:“不晓得!你去叫爸爸下班回来吃饭嘛!”
宽昭又问:“三姐呢?”进门到现在还没见到三表姐的人影呢。
妈妈说:“买酱油去了,你们没有遇见呀?这都多久了还没回来?”
这就奇了,三表姐去买酱油,可他回来时路过小卖部也没看见人呀。
宽昭立马撒手放开了妈妈,转身就跑:“我去找他们!”
妈妈大喊一声提醒道:“书包!”儿子背上还背着书包呢。
然而回复妈妈的只有咚咚咚下楼的声音。
跑出家门的宽昭没看见的是,门口一侧的地上就放着一瓶酱油。
但他当然听见了妈妈大声提醒的话,可他置若罔闻。
他不打算放下书包,至少不想这么快放下,里头装着的不是别的,是他这一天在学校里的所有收获呀!
爸爸和三表姐之间,本着就近原则,宽昭决定先找三表姐。
他又去到小卖部,但还是没见到三表姐。
皮肤黝黑活像个非洲人的唐老板坐在柜台里,翘着二郎腿抽烟,见宽昭踮着脚往铺子里张望,便问道:“要买什么东西啊?”
宽昭当然不买东西,他鼓起勇气四平八稳地道:“看见我三姐没?”
要说宽昭平日里怕谁,除了唐老板也没别人。主要是唐老板丑陋不堪的脸上总是带着阴森的假笑。
为什么说是假笑呢,因为唐老板从来都是无声的笑。等他一开口说话时,假笑都没有了,转而一脸的严肃。
而且唐老板的假笑也仅限于鼻子以下。他那一双细细小小的眼睛,总是闪着刺人的油光。
因此宽昭对于唐老板感到莫名害怕,一见到他就暗自紧张起来。不仅如此,与之相处多一会儿,就还没来由地感到反胃。
可想而知,宽昭现在能够面对唐老板说出这一句话,的确是鼓足了勇气才能做到。
然而,今天的唐老板与往日好像不太一样。主要还是笑得不太一样。
只见他听了宽昭的话,一脸笑呵呵地没有立即回答。他是注意到了宽昭背上背着个大书包,觉得很有喜感。
转念间他想到今天是开学的日子,这娃娃是才放了学回家来的。
唐老板顺手从面前柜台上拿了一颗棒棒糖,轻轻地向宽昭抛去。顺便也翻着白眼想了想,然后回答了宽昭的问话:“买了酱油就走了!”说话语气也乐呵呵地,并没有像平日里那样一脸严肃。
宽昭手忙脚乱地接住唐老板扔来的棒棒糖,有点子不知所措。
唐老板又恢复了平时貌似假笑的面容,低下头拨弄了一下桌子上的计算器,莫名感慨道:“上学了好啊!”说话时神情严肃。
宽昭闻言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唐老板究竟在感慨什么。但是以他今天上学的经历来说,“上学好”似乎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幸好的是,唐老板又恢复了平常一脸阴森假笑的样子。
为什么说“幸好”呢?
对于与以往不同的唐老板,他才会不知所措,至于对于那个一如往常的的唐老板,他心里一向很有计较,就一个字:跑。
他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瞥了一眼唐老板,心里默念一声“棒棒糖(唐)”,转身便跑。
宽昭一走,唐老板云淡风轻抽了口烟。
他的目光并没有被宽昭带走,还停留在桌上计算器的方寸之间,如同抹了酱油般黝黑的面孔上,一双小眼油光闪亮。
……
离开小卖部,宽昭撞见一个刚从车间下班回来的工人,和他以及他们家关系一向很亲近的陈叔叔。
陈叔叔一身连体带帽的制服上满是灰尘,脸上手上也满是灰尘。
宽昭跑到跟前问道:“陈叔叔,我爸爸呢?”
陈叔叔伸手作欲摸他脸的样子,宽昭撅嘴仰着脖子闪避开。
逗乐了自己的陈叔叔呵呵笑道:“你爸爸在后面呢!”
宽昭目光往陈叔叔身后看了看,没见后面有任何人。
陈叔叔道:“哟!背个大书包啊,上学去了?”
宽昭道:“刚放学回来!我去找我爸爸了!”心情有点焦急。
陈叔叔道:“家头做好饭没有嘛?”
宽昭道:“我妈在做嘞!”
陈叔叔道:“行嘛!”看着宽昭脱缰的野马一样绕过自己跑开了。
车间里轰隆隆的声音隔得越近就越是响彻,巨大怪兽肚子里的口器不停咀嚼着。
宽昭陆续遇见了很多下班了往回走的工人,但是没见着爸爸。最终他进入了车间。
车间里十分噪杂,一楼还算好些,上到二楼,耳膜被巨响震得仿佛就要破裂。
地上的灰不用刻意用力踩,随着脚步噗噗地扬起。
响声过大甚至影响了视觉,以至于爸爸走到跟前了,宽昭竟然都没发现。爸爸大声喊了一句:“你来这里干啥!”这里噪音之大,说话不用喊的话根本听不清。
水泥厂车间一般是不允许小孩擅自进来的,但爸爸倒不是在意违反了规定,而是踏进车间就进入了高度污染区,粉尘和噪音都损害着身体健康。
宽昭说了一个爸爸没法指责什么而且也在他意料之中的答案:“回家吃饭了!”
爸爸挥手大喊道:“走,走走走!”急于带着儿子离开这个糟糕的环境。
父子俩回到家门口时,爸爸忽然指着地面对儿子说:“你看!”
宽昭在爸爸的示意之下,发现地上放着一瓶酱油。